趕到惠普醫院,曹易瑾下車直奔急救室,徐及跟在後麵,二人腳步急促,引得走廊上的病人和家屬轉身驚看。
申貞枝聽到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知道是曹易瑾起來了,連忙出門迎接,引到曹媛的病床前,一邊說:“再晚十分鍾沒人發現,就沒命了。”
曹易瑾看時,隻見曹媛的臉色紙一樣白,嘴唇銀灰色,兩個眼窩黑黑的,被淚水縱橫漫延過,更讓人慘不忍睹;蓬亂的頭發雖被嫂子理過,仍有絲絲縷縷貼在下頷和脖脛上,塗畫著生命掙紮的痕跡;微弱的呼吸似乎在告訴他:劫後餘生,曹家有幸。
他知道,一個女青年的自殺往往與談戀愛或別的羞於啟齒的事情有關,做為兄長,他開不了口問個清楚,甚至害怕知道真實的原委和經過。就在這時,妻子在他後麵小聲而平靜地敘說著:“我在班上接到電話,她宿舍小周打來的,驚嚇得上下牙磕出了聲音,告訴說曹媛割腕了,已被抬上車送往醫院,我問什麼醫院,小周隻是驚慌,也不知道送在哪兒。隻得打電話問她們廠長宋莫方,找不到宋廠長,廠長室的人打司機的手機問了,才告訴是送在這裏。我趕來,醫生已經縫合了血管和皮肉,是廠裏工會主席簽了字,才開始輸血的……”
曹易瑾看到床邊高高的不鏽鋼鐵架上懸掛著黑色吊袋,黯紅的血漿節奏均勻地滴出來,裏麵冒出小小的腥紅泡沫,再順著透明的塑膠管流進一個*的針頭,針頭貼著皮膚平紮在右下臂的靜脈血管裏,又被兩道交叉的膠布固定在手臂上。曹易瑾看著,竟說不清自己是悲痛,是難過,是無奈,還是慶幸,隻有一種類似玩世不恭的感覺在心裏嘀咕著:下次遇見采血車,要虔誠地伸出臂膊,讓醫生多抽些。
已近中午下班時分,醫護人員大部分離開了門診和病房,急救室隻有一名醫生和一名護士值班。曹易瑾走過去問醫生,傷者會不會有危險,聽醫生說不要緊的,輸上血養幾天就沒事了,現在的昏迷是安眠藥的作用,這才覺得一直跳得嘣嘣作響的心才算稍緩下來,便對妻子說:“你回家吧,孩子也該放學了。下午早些來換我,還有事。”
徐及在一旁聽了,隨即站起來,與申貞枝走出,說嫂子我送你,打開車門,讓申坐了進去,駛出惠普醫院。
醫院裏已經清靜下來。曹易瑾看著血漿機械的滴出吊袋,默默地流進曹媛的身體,重新滋潤起她的生命,便不知不覺地回到遠年的家庭往事中。從記事開始,他就與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跟著父母和祖父過著艱難的生活,他比小妹年長六歲,大人們為下田幹活,就把照看小妹的任務交給他,這保姆一當就是五六年,以致十二歲才上了學,多虧那時的學製是小學五年,初中高中都兩年,高中畢業時年齡還不是很大。後來恢複高考,他考上了,當時村裏有人說他家祖墳葬在了地脈上,就有要沾光的移葬曹家祖墳邊上,他當時雖覺這是無稽之談,可小時候有關鐵掌嶺風水地脈的傳說與見聞,卻讓他常常回顧起來:不知哪朝哪代哪年月,一個從京城趕考回來的落榜舉子,南方口音,經過此地投宿在一個財主家中,財主讓他住在東廂廚房,他就發現水缸底下是一個絕好的風水寶穴,一旦用上,就會當輩出官發跡,不是狀元就是宰相。可這是人家的宅第,怎能埋上自己祖先的骨殖呢?要買房屋人家不賣,要租賃也不成,他隻得匆匆趕回家,與一個本家兄弟一起,將祖先的骨殖盛在一個小小的陶罐裏,用布包好,第二年開春,讓本家兄弟再回來,扮作打短工的。
財主對南方口音心懷戒備,已經猜測他是來“采穴”的,但隻知道自己的宅基有絕好的風水,卻不知準確的穴眼在哪裏。這個財主便將計就計,當場答應了他。端午節全家出遊三天,財主隻留這個短工在家看門,卻暗地差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果然,聽說他掘了水缸底,財主就尋個借口解雇了他,挖出了他埋的骨殖罐,換上了自家祖先的。
那舉子之弟返鄉後,哥倆每日麵北馨香膜拜,祈禱祖上顯靈,早日應驗出官,突然間北風熄燭,香柱顫抖,知道是地穴出了問題,怎麼辦?舉子終於心生一計,就對兩個姨太太如此這般密授機宜,讓她倆修飾打扮停當,提著金絲鴿籠,扮作落難的大戶姐妹,派專人送到鐵掌嶺下,才讓她倆下了車,相攜走到這個財主的家門口,相抱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