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史衍便穿上皮襖到市裏告狀。
樹梢被風刮得陣陣尖吼著,路上幾乎見不到行人,車輛也很稀少,路麵凸凹不平,又顛又滑,車行駛得像甲殼蟲一樣艱難。太史衍緊緊地抄起手壓著衣襟,躬著腰時時側楞著行走,臉被風吹得紫中帶青,不住地轉頭抹著眼淚和鼻涕,淚是風吹出來的,鼻涕是凍出來的。
一輛小型客車從後麵追上他,見他抬著胳膊轉頭擦臉,以為是攔車乘坐的,便在他身邊停了下來,車門一敞開,裏麵的乘客紛紛粗著嗓子喊冷,售票員連忙跳下來,不由分說將他連推帶搡地擁上了車,關上車門就回身把他摁在座上坐了。車開起來,售票員把兩手放在嘴上哈了一陣,又搓了一會兒,熱乎了,便撕下一張車票給他:“買票!”
“我沒錢,不坐車。”太史衍扶著前麵的靠背站起來。
車上的乘客一聽大笑起來,車箱裏方才感覺出熱乎的氣氛。
“不坐車幹嗎上來?”售票員驚訝地反問。
“是讓人推上來的。”太史衍顯得一臉委曲。
“上來就得買票啊。”
“沒錢。”太史衍說著就往車門前挪步。
“沒錢到城裏幹什麼?”
“上縣裏告訴。”
“好好的告什麼狀?”車速很慢卻並不停下,售票員就問著。
“這路基占了我的地,”太史衍從車窗上指著路麵,越說越悲愴:“還要照往年收費,沒錢交,調了我們口糧!”
乘客聽了,紛紛笑罵著:“這些狗娘養的!”
“國民黨都不如!”
“搜刮百姓!”
“老頭,我給你買票,告他個王八蛋!”
“對,告不贏就上訪,我也給你買票!”
……
“好好好,那你坐下,不用買票了!”售票員見乘客支持他,知道再讓他掏錢就丟人掉份了。
太史衍喘口氣,坐下,抬頭望著車窗外自己的果樹,傷心歎著氣,就聽到有不耐寂寞的乘客,問上了:“老頭,通了你什麼地,還要你交費?”
“果樹。”太史衍已經掏出了煙鍋和煙袋,就拿煙杆指著窗外說。
“這樹真是你的?那車是跑在你的地上,還得留下買路錢呢!”有年輕乘客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拿出香煙讓太史衍抽,車箱裏就哄笑起來,氣氛完全活躍了。
“不習慣,還是抽我的老旱煙鍋子!”太史衍搖手拒絕了年輕乘客遞來的香煙,一邊裝著自己的旱煙末一邊看著窗外說,“這樹,是我一棵棵栽下的,四年了,伺弄孩子似的,眼看要掛果子了,咳!......喏,挖的樹坑,還沒喂完就翻天了。”
車裏說話的就熱鬧起來:“那應該告!”
“對,先告到市政府,它不解決就不走!”
“不要聽他們哄,更不要聽他們嚇唬,叫他們答複了,白紙黑字蓋了章才行!”
“是啊,告贏了回來,我還拉你,不打票!”售票員見乘客紛紛為他鼓勁,便也許了願,消除著剛才要他買票的尷尬。
“……”
說話間駛出新築的路基,舊路麵上黑色的瀝青使得薄冰融化,車就提起了速度,很快到了站。
那年輕乘客嬉皮笑臉地走過太史衍身邊,拿出10塊錢給他,拇指和中指“啪”的打了一個響兒:“老頭兒,這年月人都鬼了,吃虧也不告狀。我服你,你拿著,買幾個燒餅揣上,坐在市府靠他們!”
太史衍推辭,那年輕人已跳下車去。後麵乘客走過來,也有紛紛塞給他錢的,也有拿食物和飲料住他手裏遞的,最後,售票員幫他收拾停當,為他提著食品飲料,扶他下車,給他指了去市政府的道路。
曹易瑾接了市府辦公室的電話,說東寨有個叫太史衍的老頭,提著幾兜吃的喝的來告狀,眼看要下班了就是打發不走,也不忍心推他出去,又怕違背安全穩定的文件要求,責令鎮政府馬上來人領回,妥善處理,不得在以後出現類似情況。
曹易瑾一邊聽著一邊陪著好話,恭順地應承下來,對方掛斷後他才放下聽筒,硬著頭皮愣了一會兒。看看桌上的台曆,是總結動員會議閉幕的日子,隨即就摘起電話撥通了宗海江的手機,要他馬上到市政府辦公室,無論如何領回太史衍,送回東寨。
宗海江聽到懷裏和弦響起的時候,已經坐著吉普車進了客貨滾裝船,二十分鍾後就可進入長島與情人相會,聽了曹易瑾的電話吩咐,慌忙闔上手機對司機說道““馬上回去,有事,幹係重大!“司機說前後都是車,艙外就是大海,闖也闖不出去啊!宗海江方才想起已經上船,不到對岸已不可能下去了,便機械地掏出手帕,擦著額頭上滲出的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