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果脯!”曹易瑾手上突然挨了董存瑞楊昌甩過來的一花杆,猛的轉回神來,聽到他罵道:“上什麼神?紙縷露出了接茬!”
曹易瑾低頭看到,蘸膠纏花杆往上續紙縷時,接反了方向,花杆上就露出了茬頭,這茬頭雖能被下道工序鑲葉片時纏繞的紙縷遮住,但規定是不允許的,抽查出來得挨“黑驢屌棒”,楊昌開始就提示過。
曹易瑾連忙拆開,按楊昌的動作要領重新纏穩接好。
“這是最簡單的活兒,一學就會,做的時間不能想別的。”楊昌教新號幹活很嚴格,可他從不去打罵,剛才在曹易瑾手上敲了一下,也是象征性的。外地人小心,押的時間長,也知道進來的新號說不定哪天就能對自己有用或是管著自己。
“知道了師傅,多謝指教。”曹易瑾對楊昌的做法和態度非常理解。
“下麵是做花蕾,看著—”
楊昌讓曹易瑾到地上拿過一把棕毛,那棕毛已經染成了杏黃色,與鮮豔的花蕊顏色相同。曹易瑾學著他的做法,把解開的棕毛理直,再看著他撕分成筷子粗細的一些條條綹綹,又聽他喊了一聲:“當家的,剪子。”
曹易瑾就見通行證從自己的枕頭底下摸出一把剪刀,便過去拿,通行證遞出的時候囑咐道:“記住嗬果脯,用完馬上送回來,有誰隨便拿了,找你!”
曹易瑾答應著把剪刀拿在手裏,心想,怎麼看守所對繩索利器反應這麼敏感、防範這麼嚴厲?腰帶鞋帶之類被解下,鞋底裏的鋼條被抽出,就連吃飯用的碗缽勺子都是塑料的,幹活用的剪刀還要“一把手”親自保管。是防止押犯之間鬥毆傷害嗎?是防止自殺或自殘嗎?可能都有。曹易瑾心裏清楚,自從失去自由和尊嚴後,自己就一直沒斷過了結生命的念頭,隻是這意識模模糊糊的,沒有想好具體方式,更沒有機會和工具,尤其沒有對放心不下的至親骨肉留下明確的交待。現在不期然地拿到了剪刀,他低頭看見了魚身鳥喙似的剪刀刃頭,心就顫了一下:自己的生命是該結束了,但是,又不能用這種方式和工具,這樣死不了人,倒會像曹緩似的,隻會留下麻煩和笑柄,要走這條路,還得另謀他策。
回到楊昌對麵坐下,楊昌接過剪刀,一邊把2尺長的棕綹剪成約3公分長的小截,小心擺放在一張舊報紙上,一邊給曹易瑾講解“要短不要散”的要領。剪得報紙上擺不開了,便放下剪刀,一撮一撮地拿起來,再用一拃長的細鐵絲把棕毛從一端紮緊,然後從紮緊的這端蘸著清膠插上一根5公分長、火柴棒粗細的鐵絲,再用綠色紙縷纏起裸露的鐵絲,串上一個塑料泡沫製成的琉璃珠或乒乓球大小的圓球—做玫瑰花用小的,做月季鬱金香用大的—以備往上粘花瓣。花蕊的頂端,蘸上稀漿糊後再觸一下鮮豔的紅粉,就成了栩栩如生的*。
曹易瑾一邊聽著楊昌的講解,一邊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同時自己動手模仿著。他暗暗告訴自己,越是想要利利落落地了結自己,越是要不動聲色地藏起這種動機,眼下隻有埋頭學著幹活,再慢慢地尋找機會。
這道工序學完,楊昌讓他送回了剪刀,便教他做起了花朵:將一片片經過烘烤定型的綢緞花瓣挨著花蕾往下,錯落地粘在泡沫圓球上,然後再蘸著清膠套上一個綠色的塑料花托,一朵花就成了。最後組裝:在已經纏好的花杆上再纏一遍油綠色的紙縷,其間將幾個葉柄貼在上麵纏繞,臨到頂端時再貼上花朵下方的花莖和花萼,也用油綠的紙縷纏住;裝成後在花杆的葉子之間用手塗上乳膠,放在盛著綠色紙屑的大盒蓋裏滾一滾,粘上“玫瑰刺兒”,一支完整的玫瑰花便誕生了,活靈活現,儼然剛從花圃裏剪下來。
“老外也真會挑剔,”楊昌教完了曹易瑾全套製做過程,便拍拍手下去方便,一邊隨口說道:“這花開春後拿在放風場裏,招得蜜蜂嗡嗡嚶嚶的。”
“老外不是講究享受自然嗎?怎麼要這假貨?”曹易瑾見楊昌撒了尿回到鋪板上,就搭訕著問他。
“告別用的。”這個董存瑞楊昌因爆炸罪兩次被宣布為死刑,對喪命死人之類頗有忌諱,隻說“告別”,不說送葬。
曹易瑾聽了,心裏不免湧出陣陣觸動。
中午開飯了,還是一半窩頭、一塊鹹菜、半缽稀飯。個人有食品的拿出來自己補貼,都沒忘先讓給通行證吃;通行證除了這裏買的貨外,還有紀宏給他帶進的其他好吃的,加上要麵子,隻要是讓到了,他一般並不吃別人的東西,有時象征性地嚐一嚐,或是有特別喜歡吃的,才肯“給麵子”;沒有食品的,將一半窩頭半缽稀飯填進肚子,便坐在床鋪沿上歇息一會兒,等著全吃完後收拾了,再一起幹活,也有的覺著沒吃飽飯閑著更難受,就開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活兒,借以轉移饑餓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