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紀宏走了,董存瑞楊昌就對曹易瑾說道:“剛開始呢,戴上了,不到一個月,別想摘下來。”
“那麼長?”曹易瑾有點驚訝和後怕,因他回想起反貪局的鐵椅子,覺得這樣鎖著雖然可以睡覺,但不能脫褲子,不能洗澡,不能上廁所,在一個人失去尊嚴的條件下,進一步失去了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幾乎是難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完全是一種被動的屈辱。
“長?我戴過半年呐!”董存瑞有點不屑一顧,“從一審判決到高院裁定,整整半年的時間,解下鐐子都不習慣了,走路差點恍倒。”
曹易瑾聽得頭皮都有點瘮酥酥的感覺,覺得他在號室裏押了五年多,不見陽光不吃新鮮蔬菜,還能幹活當師傅,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於是就問道:“師傅,你的案子並不複雜,怎麼弄得五年多都結不了?”
“哎,開始中院一審,離家太遠,沒來得及走上路子,開庭後遭了個‘打眼兒’,懵了。”他用手掌和手指比劃出手槍的樣子,回避著死刑或是槍斃的字眼,“判決下來傻眼了,沒法子哎,上訴吧,家裏賣了耕牛和圈裏的豬,從北京和省城請了倆律師,就開始跑,高院一壓就是半年,裁定下來讓我出去簽字收拿時,管教故意說‘沒改判’,嚇我,我腦子一片空白,心突突地跳著走出去,一看裁定是‘證據不足發回重審’才稍微鬆了口氣。中院補充證據,找專家模擬估算了爆炸當量,又是四、五個月,就拖到快一年了,再開庭,結果人家還是往死裏盯,二次判決下來,還是與一審一樣,‘打眼兒’結果又砸上了鐐銬—我這條命判了兩次,直到現在聽了鐐子響就打怵—沒辦法,還得上訴嗬。兩個同案也都在這裏,從犯原判10年,正常到監獄服刑的話,可能已減刑出來了,他沒上訴,可也得跟我們一樣挨著。盼星星盼月亮,又盼了一年多,高院又一次打回重審,才下了鐐子。可我們上訴的主犯兩家都已傾家蕩產了,直到現在還拖著,也不知道最後能不能留住這條命……”
這樣說著,他的臉色死魚肚一樣灰白,語言也缺乏了成年男人的磁性和粗獷。
曹易瑾這才想起,他聽到鐐子響,就嚇得掩飾不住,心裏感慨道,看守所裏許多人比自己更為不幸,就對他說:“不容易,我的師傅,你可得挺住啊!往後訂貨買貨的時候,缺什麼說聲;我這兒有食品,抗不了也吱聲一下,總得挺到改判下來,不能拖垮身子嗬。”
“哎,難嗬!就是推翻原判,也得個10年以上到無期,打完勞改出來,還不是廢物一個?現在才五年多呢,聽到外麵‘上網’啦、‘聊天’啦、‘短信’啦,不知咋回事,隻覺得懵懵懂懂的。”
“可不是嘛!”曹易瑾嬉笑著說:“不過你創了蹲看守所的記錄,也算得是名人了。---那時出來也不要緊,‘天下誰人不識君?’怕什麼!”
“哪裏哪裏,我還算不上這裏的元老,”董存瑞似乎輕鬆了一些,“唐振比我早來一年多,到現在還沒開過庭呢!”
曹易瑾聽了感到有些詫異,小公雞在那頭瞪著眼讓別人不要出聲,也等著聽一聽這個押了6年多的嫌疑人的故事。
董存瑞就幹咳了兩聲清一下嗓子,說道:“我進來的時候,唐振就是所裏的名人了。‘名’在哪兒?第一,都服他的骨頭硬,公安局審不出口供,隻說自己的名字,別的什麼都不吐—哪裏人?不知道;多大年齡?不清楚;父母叫什麼?不記得;那你咋自己知道自己叫唐振?記事起聽人這麼叫的,答應慣了;你是從哪兒來的昌陽?不認得字,不知道;不認得字怎麼走路?從記事起在街上走,走到哪兒算哪兒,從不管是什麼地方;別人檢舉你參與一起搶劫商店,致人死亡,你說說經過吧!還有人說我為搶火車炸過南京大橋呢……
“他是怎麼落到警察手裏的,有人說是巡警捉的,有人說是同案咬出來的,而同案都已‘打眼兒’了,死無對證。到底怎麼回事,隻能靠猜測。
“警察遇上這杈子,還能輕饒了?皮帶、黑驢屌棒、電棍鐵椅老虎凳—那時還沒發明搖電話—什麼刑具都用了,就是撬不開嘴,過堂仨月,死了活過來不知多少次,就是能豁上,咬定一死不開口,公安也草雞了,戲稱他是‘鐵骨鋼筋鑽石嘴’,送進來後,提審時也不打了,--打了問不出什麼,栽跟頭。以後越提審越稀啦,現如今像被遺忘了似的,成年累月也不再來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