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1 / 2)

下麵一片哄笑聲。因為曉秋上了中學以後從沒挨過老師訓斥,大家聽著都很新奇,所以才笑。廖教官沒有發現曉秋的頭越垂越低,都快哭了,還自顧自地奚落她:“拿到燒餅也別扔,還是讓你吃了好。長得肥壯一點,再曬黑一點就有力氣了。”他說的本來都是實話,他看著曉秋過於纖細單柔,擔心身體不夠健壯,讓她多吃多鍛煉。可話一出口就變了味兒,成了十足的挖苦嘲弄,曉秋簡直開始恨他了。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眼裏,廖凱銘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她恨他強健的筋骨,為什麼偏把鐵餅擲得那麼遠,顯得自己越發沒用。她是個好強的女孩子,她討厭被人看得柔弱。但從她身體的外形來看,她的確是柔弱的。於是她很生自己的氣,也就遷怒於廖凱銘。他居然如此當眾奚落她,她恨不得在他那隻剛擲過餅的胳膊上狠狠咬一口—她又不是沒咬過人。她的兩隻眼睛瞪著那隻肌肉發達的、和她的小腿肚一樣粗的胳膊。都說胳膊擰不過大腿,那也得看是誰的胳膊誰的腿。它是飽含生機和力量的、圓滾滾的、紅潤而靈活的,而曉秋的胳膊則是冰冷單薄的象牙雕的藝術品。所以她嫉妒那隻胳膊,嫉妒眼前這個敏捷矯健、看起來又有點粗枝大葉的年輕人—他怎麼那麼大的力氣,簡直惱人可恨。本來她對這個穿著軍裝、一身塵土一身汗的人是頗有幾分好感的。因為他的形象使她想到劉南輝年輕時一定是這麼個樣子,一定是這種身坯子,這麼個大丈夫氣十足的性子。所以她感到可親。可是他居然敢把她叫做“紙糊的美人燈”—他敢?!曉秋強忍著眼淚沒讓它掉下來。要是讓他看見她哭更不像話。他越發要瞧不起她了。他準會說,“沒用的丫頭片子,就會擠耗子尿。”今天她又冒冒失失撞在廖教官身上了,他又該笑話她像孩子似的膽小,簡直膽小如鼠,因為隻有鼠類才會那麼怕貓。可她哪裏是怕貓,她平生第一次見到了這麼羞人的事,又不能對人說,她心裏真委屈。

盡管她這樣怨恨著廖凱銘,可一聽到他走的消息,她還是若有所失,一種淡淡的愁霧籠罩著她,使她無緣故地感到悵然。他的離是很自然的,軍訓結束了他當然要回去。他是軍人,是屬於部隊的。

“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曉秋喜歡讀詩,但最不喜歡徐誌摩這種柔靡的風格。可是這兩句詩卻驀然兜上心來。在這以後的四年內,她沒有再看見也沒有聽人提起過廖凱銘,好像這個人從未存在過似的。

在他走的那一天,寧曉秋在路過藝術陳列館的時候隨意走了進去。她記得那裏有一座著名的雕塑《擲鐵餅者》,它陳列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有一個真人那麼高。她站在它的對麵看著它,這個緊握著鐵餅而永遠擲不出去的男人如果穿上軍裝,他就是廖凱銘。她甚至懷疑那個大名鼎鼎的雕塑家羅丹是不是搖身一變成了廖凱銘的哥們,在他擲鐵餅的時候隨手找來些泥給他塑了個像。可是也有點不同:他的眼窩不是這樣深,鼻子也沒有這麼高——他是東方人,五官要平和得多,但最大的不同是這個不會動的男人沒穿衣服。他不分冬夏地在這裏裸體展覽著,似乎不覺得羞恥更不怕冷,隻是凝神醞釀著力量,把這個燒餅似的東西扔出去。醞釀了幾個世紀,那個熱燒餅變冷了,硬了,黏在手上了,始終還在握著,全身保持著這個很難拿的姿勢,然而他不發瘋。可他怎麼連穿上褲衩這樣的大事都忘了?都說這座雕像是美的,可她卻看不出美在哪裏,隻是那一身緊繃的肌肉,寬肩細腰的勻稱體形像廖凱銘,所以多看了一會兒。但是也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也就背著書包離開了。後來她又去過兩次。她想把它買下來搬到家裏,然後給它穿上軍裝遮遮羞。可是一問價錢就嚇回去了—雖是贗品依然價值不貲,對一個小姑娘來說就更是天文數字了。她隻能看看而已。但是不能看得太勤。如果有熟人發現她盯著個裸體的男像看個沒完,這叫什麼事,說起來似乎不大好。這個擲鐵餅的人也真是的,廖教官就比他文明得多,因為她相信廖教官再怎麼忙昏了頭也決不至於光著屁股就去擲鐵餅的。

劉雪梅和郎大坤被曉秋撞見之後,郎大坤嚇得蒼白著臉一遍又一遍地問:“雪梅,你說她會不會告訴人,會不會?我爸非揍死我不可。我們會被學校處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