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我帶來了,她總共吃用了多少,我這裏雙倍奉還......感謝你這樣費心栽培教育她。”劉南輝的冷笑和譏諷是相當明顯的,可表嬸並不在意,她隻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個“錢”字,心下就有些活動了,但仍舊裝作不肯的樣子,好趁機抬高價碼。所以她隻是搖頭,說:“我們窮苦人家,小門小戶的,可是一家子和睦團圓,日子再艱難也不肯賣了自己的孩子,白抱怨幾句也不過是氣話,就是皇帝老子來了,也休想從我這兒領了人去。”劉南輝聽了這話便沉思著。他想,如果曉秋的處境隻是經濟問題,那倒好辦了。隻要常來看她,按月接濟這家人一些柴米油鹽,再替曉秋付了學費就行了。可她這表嬸的話是不是可信呢?這倒是個問題。他這樣想著,很長時間沒有開口。但也並不像是要離開,長久的靜默中,雪梅有些不安,她怯怯地扯了扯父親的衣角。
表嬸心裏有些發毛......這瘸子似乎是有錢人,至少他是肯在這孩子身上花錢的。決不能錯過這個發財的好機會,出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要是他真的死了心,不領這孩子了,反倒弄巧成拙,自己也沒個台階下,那時再改口也晚了。於是她佯裝歎了氣,故作親熱地一彎身拉了曉秋的手,把她扯到了自己身邊來。曉秋一挨她的身子,驚得哆嗦了一下。這隻白而多肉的手經常抄起各種各樣的器具,在自己身上各個部位留下傷痕,現在卻在這裏撫弄著她的頭發。曉秋簡直恐懼到了極點,一使勁便掙脫出來,受驚的兔子似的看著表嬸。她滿臉都是笑,那笑是陰惻惻的,像是走在沉黑的暗夜裏突然聽到貓頭鷹的叫聲。迷信的鄉下老人常說,聽到貓頭鷹的笑聲,多半會死人。曉秋一步步後退著,一直退到劉南輝這邊來,閃身躲在他背後。
“你到底要多少錢呢?痛快點說。要是帶的不夠我可以回去取來給你。”劉南輝一手拄拐,一手將曉秋攬過來,緊摟著她單薄的肩膀,曉秋的身子在瑟瑟地發抖。
表嬸心裏一鬆。可以獅子大開口了。看來這個瘸子是要定了這個孩子。她暗暗高興,卻不肯露出一點喜色,反而蹙著眉說道,“唉,這天底下不得已的事有多少,就是親生的爹媽,窮得沒飯吃賣了孩子也是有的。論理我也不該放這孩子走,就算讓她跟你們走了,我這作嬸嬸的也不該要錢。可是我們家過的這是什麼日子嗬……不瞞您老說,我們家還欠著一屁股債呢。這孩子毛手毛腳下的,老是打碎東西......都是借來的值錢東西,請客才擺的。我們隻好自己掏腰包來賠,一時買不到人家原來那樣的,就得成倍地多花錢,還要進城去買,光路費就十幾塊。吃穿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吃糠咽菜也得給孩子打點牙祭,孩子正長身體呢。這丫頭身子骨又嬌嫩,病了也得給看哪!你知道,現在這藥貴得簡直……”
“我倒是病過,是表嬸讓我跪在門外凍的,可從沒看見過什麼藥。隻有一次打了一隻撿來的破碗還是表叔踹了我一腳才跌碎了的。”寧曉秋突然插了嘴。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發現了表嬸想訛這位李伯伯的錢。忍受了太久的苦難對她來說早已習以為常,但她不能容忍這樣厚顏無恥的撒謊訛詐。李伯伯不是財主,他是殘疾人,部隊的撫恤金是有限的。他還有那麼長的後半生要過,有自己的孩子要養活。這一點連小孩子都懂。
表嬸衝衝大怒,她熟練地扒下右腳上的鞋,鞋跟握在手裏,將鞋底向曉秋臉上抽去。可鞋底沒落到孩子的臉上,自己卻被一隻老虎鉗子似的大手扼住了腕子......劉南輝不能不出手了。這隻鞋底來勢異常凶猛,如果抽在曉秋的臉上,會留下經久不褪的血痕,至少會把三顆牙打活動了。這時他更痛切地感受到了曉秋過的是什麼日子。簡直一分鍾也不能再多停留。今天說什麼也要把孩子帶走。
表嬸想把手抽出來再撲打上去,可是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掙不動,便一出溜坐在地下撒起潑來。她拍手拍腳地號啕大哭,雖擠不出一滴眼淚,卻像半夜雞叫似的一聲高過一聲:“打人啦!來人哪……打死人啦!孩子他爹!你死到哪裏去了還不出來……可憐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婦道人家,一沒偷,二沒搶,三沒搞破鞋偷人家漢子,就這麼被人家打上門來,還耍流氓……活活欺負死我呀,我還有什麼臉過這日子......不如一根繩吊死了吧!”這樣一邊嚎啕著向劉南輝一頭撞來,一邊哭喊著祖宗爹媽,死揪著劉南輝撕扯哭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