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鍾開工,依然是鋪路麵磚,梁默用一鬥車拉混凝土。監工不在身旁時,他想去學鋪路麵磚,(梁默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想學習的天性,讓他終生受益匪淺。)未料幾個熟手冷冷地說,這是師傅做的活兒,他隻好訕訕地又去拉混凝土。
晚上收工路過一小學時,有兩男女青年站於路口兒散發傳單,逢人就遞,梁默肩扛著鋤頭,也順手接了一張。
飯後無事兒,他就躺於木板兒上閱覽傳單,原是張自考培訓中心的招生廣告。
他看後心內久久難以平靜,唉,當初居於偏僻閉塞的解放時,壓根兒就不知自學也能讀大學,現有環境機會了,憑己厚實的基礎,完全還可自學。他心裏暗自盤算,目前先得存點兒工錢,然後再設法兒尋一份兒穩定的事做,若如此即可自學。
梁默因身體單薄,故有時幹不了諸如抬水泥管兒類的重活兒,監工看在眼裏雖未言語,但神情很有些不滿。
華南路幹了數月完工後,就去一村邊兒修路麵。
有次監工對梁默破口大罵,此事他終生難忘!並非難忘監工之罵,而是難忘在社會底層掙紮活命時,心靈所遭受的創傷。
那天在村邊兒修路麵時,因天氣極端酷熱,柏油路麵的氣溫高達四、五十度,故眾民工幹活兒的速度較慢。監工看在眼裏很不高興,逮著那個罵那個。
在一公交車站台旁,梁默正拉車混凝土往西趕去時,忽見監工在稍遠處喊他,因聽不清監工如鳥叫般的粵式普通話,遂以為監工那邊兒急用,便忙掉頭趕去。
豈料未走幾步,監工就飛也似的跑了過來,“阿民,你要拉去哪裏?!”
“我以為你叫我拉這邊兒。”
“誰說的?!你耳朵長哪裏去了?我讓你跑快點,你卻往這邊拉,什麼意思?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幹了就走人!”
滿腹牢騷的監工竭斯底裏地吼起來。
站台旁諸多男女乘客的眼光,齊刷刷地射於梁默。梁默雖頭戴頂陳舊褪色的破草帽,但也難以完全遮掩住他那羞憤泛紅的臉,他恨不得找把鐵鍁封了監工的嘴,同時又想怒斥那些男女看客,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有病啊!
不過他最終還是低垂著頭,彎著腰,拉著混凝土向西而去。
監工是包工頭兒的妹夫,原本一直性子漁民,他誰也不顧及的,象條瘋狗般狂吠不已。
夜晚躺於木板兒上,梁默默想著白天所受的屈辱,與為了生存的無奈,不由兩滴清淚無聲地滾出了眼角。
村裏完工後,又移去郊區幹,為新建的十棟別墅埋管道、鋪路麵。
梁默初到工地時,與一叫山羊的民工有些相互看不順眼,未料後來兩人竟成為好友。貌似憨厚的山羊除自私點兒外,其實並無多少缺點。說起山羊的自私,也都是些不起眼兒的小事兒,比如涮牙時,偷擠些別人的牙膏等等。
晚上不加班時,民工們就有時三五成群的去看投影。去投影廳時途經一條小街,小街長不足三百米,卻有數十家發廊。有的發廊打著發廊的幌子,做的都是些涉黃的生意。投影廳距發廊很近,放的照例是槍戰、武打、三級片。
看完投影返回工棚熄燈後,有位三十出頭、個性古怪的已婚湖南人,因出門兒已久,故看了三級片後就有點兒掌控不住,遂暗中偷偷的自個兒樂。受其影響,有人輕聲幹咳,有人竊竊發笑。
有一年約二十七、八的矮四川,專愛與人開玩笑,他坐起身故做關切地低聲詢問:
“湖南湖南,你是不是頭痛?”
湖南突然熄了火,黑夜又恢複了無聲的靜寂。
淩晨三點多鍾,工棚的木門兒突然被擂得“咚咚咚”直響,“開門!開門!你們的已被統統的包圍,我們的查證件!”
眾民工從夢中驚醒,驚慌失措的尚未穿好衣服,隻見多名持槍的官人,帶著批身穿迷彩服與臂纏紅圈兒的保安已破門而入,隨後旋即將眾民工押上囚車,帶離了工棚。
原來有位二十出頭的闊少,昨夜路過別墅附近時,遭遇強盜打劫,警方一致懷疑為眾民工所幹,故深夜來了個剿匪。
警方讓受害者辨認,眾人自是順利過關,唯有湖南昨夜樂極,未料此時竟生出悲來,被事主說有點兒像。幾哭喪棒下去,湖南就跪於地上哭喊著求起饒來。眾民工一致作證,湖南昨夜並未外出,他偷樂之事棚內人人皆知。
因與本案無關,故眾民工被關押至天亮後,就每人罰款三百,當場釋放。罰款先由包工頭兒墊資,後從各人工錢中扣除。
湖南為感謝同誌們為其作證,故就專門兒去一士多店(粵地方言,小買鋪。),買了包廉價臭煙,每人一支的打了一圈兒。
矮四川用一不鏽鋼打火機,瀟灑地點燃臭煙輕吸了一口後,就蹺起二郎腿不慌不忙地發了言:
“深更半夜的你做啥子嘛,龜兒好安逸喲,曉不曉得別人要睡覺哦?”
湖南紅著臉蹲於地上不吭聲兒,隻是一個勁兒地抽悶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