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婚1完美紀念版72(1 / 3)

第六章 番 外 月亮的背麵(3)

湯慧終於放低了標準,專業育兒嫂是不指望了,她四處打聽隻為找一個還算靠譜的保姆。

智力開發什麼的就先算了吧,能吃飽穿暖別受傷就是大功一件—湯慧想,在許多人家這都不是難以實現的目標,可在她家,挺難。

因為完全沒有別人幫忙,所以若她不操心,也就真沒多少人能在孩子身上操心了。孩子哭的時候、因為加班而奶水越發不足的時候、腰酸背疼卻還要抱孩子的時候,她不是沒有想起剛懷孕時秦逸敏說過的那些話,她說“隻要孩子不給你添太多麻煩就不會有很大壓力”,還說“我們可以請保姆,如果一個不夠就請兩個”……當時聽著覺得真窩心,後來卻發現完全是紙上談兵。

尤其是秦逸敏再次提起湯慧應該辭掉報社這份工,考博、讀書,專心做學問給孩子做表率的時候,湯慧隻覺憋悶得頭頂冒煙。偏巧,中秋節秦家聚餐。席間,湯慧就聽見秦逸敏對陳燁的舅媽道:“現在生個孩子真是費錢,不過好在咱們也花得起對吧?前前後後得有十萬了吧,還打算給孩子上個教育保險,我在孩子身上從來都是舍得的,咱們做長輩的也隻能做這些了,反正錢留著不給孩子給誰呢……”

又是錢—湯慧快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她現在終於明白了生活最淩厲的地方在哪裏,原來,不過是一步步走過去,才知道你曾經以為的真理,其實都中看不中用。

就好比秦逸敏,她說的話都對,聽上去都很有道理,都讓人覺得深明大義,可過日子這回事,靠的不是深明大義,而是事必躬親。

終於忍不住的時候,湯慧破天荒地和下班後正在親女兒臉蛋的陳燁吵了架:“隻會抱著孩子親,孩子生病的時候你在哪兒?當初說得好好的,說這個孩子不會成為我的壓力,可現在我有壓力的時候你們有誰來幫過我?”

陳燁辯解:“我前陣子不是忙嗎?”

“那我不忙嗎?我每天上班就要拚命幹活兒,就為了能早點回來接月嫂的班。我為了這個孩子放棄了今年出去培訓的機會,可是你媽媽呢,她帶了孩子兩天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湯慧越說越生氣。

陳燁不願聽了:“你這麼說有失公允,我媽那不是還帶著學生嗎?他們也資助了咱不少,哪樣不是心意?”

“我承認你媽是付出了很多心意,可是隻有錢作為心意能幫多少忙?我也有薪水,我不是請不起保姆,我隻是需要一個人幫忙盯著保姆而已,就這樣你媽都不願意幫忙。敢情孩子就是個洋娃娃,高興了拿過來過家家,不高興了丟一邊該幹嗎幹嗎?”湯慧冷笑。

“湯慧你別口口聲聲盯著我媽,那你爸媽不也沒來照顧孩子嗎,還能多要求我媽什麼?至少我媽還出錢了呢!”陳燁脫口而出。

湯慧愣一下,突然眼眶一酸,有淚水浮上來。陳燁看見了,這才猛地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一邊心裏暗罵自己過分,一邊試圖道歉:“那個,慧慧……”

沒說完就被湯慧打斷:“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陳燁急了。

“其實我本來是下不了決心的,但現在突然覺得也沒什麼,”湯慧噙著淚水笑一下,“我媽說讓我把丫丫送回去,她可以在家辦公,一邊照料孩子,如果忙不過來的話也請一個保姆,她指揮保姆就好了……我不舍得把丫丫送走,我看不見她會想她,可是現在發現其實送走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大家都可以恢複到正常的生活狀態。”

陳燁愣了。

湯慧不看他,隻是輕輕歎口氣,聲音低低地,像是自言自語:“是我對不起女兒,我不該在自己都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就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我嫌她麻煩,從一開始就不夠耐心。又沒有人幫我,孤立無援,就更加煩躁。再這樣下去,我怕自己會抑鬱……”

陳燁一陣心疼,他把孩子放回到小搖籃裏,想要走過去抱住湯慧,可她輕輕推開他,走出屋子去了。

陳燁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為什麼結婚不過才一年,他們之間就有了道無形的鴻溝?

女兒不久後被送回M市的外公外婆家,湯慧的父母自然高興壞了—他們再忙也仍然是期待一個小孩子能在身邊吵吵鬧鬧的,何況有保姆幫忙,他們再辛苦也辛苦不到哪裏去,這在他們看來,簡直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所以說,人和人的想法果然是千差萬別。

看著父母圍攏在孩子身邊那舒心的笑容,湯慧不由得感慨萬千:你看,以前她也看不上老人們不是催兒女結婚就是催兒女生孩子,好像不天天盯著小孩子們吃喝拉撒就沒了人生寄托似的。可現在,她卻覺得這樣的長輩多麼可愛,畢竟東西方的文化淵源不同,中國人就講究個天倫之樂,他們願意為此付出一些時間、精力、體力,同樣也收獲更多驚喜與歡笑。

湯慧就這麼留下孩子,自己回了省城。從火車站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陳燁站在出站口焦急地四處張望,湯慧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是欣慰多一點,還是失望多一點?

她隻是很努力地,希望把日子過回到以前的軌道上去。

當然,開始時,也的確是貌似回到正軌—她終於可以無牽無掛地加班,看見秦逸敏時也不需要再有那麼多的哀怨,隻是很顯然,也沒有以前那麼多的喜愛和親近了。

她們終於也變成了另一種緣由上的相敬如賓……湯慧苦笑著看看手裏正在看的小說:同事推薦的暢銷書,講的是老掉牙的孔雀女與鳳凰男,隻是主題還算新鮮,是關於夫妻倆在新婚期鉚足了勁兒磨合,終於互相理解的故事。沒有婆媳大戰的矛盾衝突,也沒有婚外戀的跌宕噱頭,故事本身太平淡了點,倒是有個道理說得有點意思,大致是說各家有各家的問題,既犯不著為了可能產生問題就不結婚了,也不能聽之任之沮喪失落,更不能大打出手一拍兩散,而是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勤於動腦、換位思考,就自家問題提出一套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化解危機。

湯慧隨手翻翻書上的作者介紹:顧小影。看照片年紀也不大,不知道她筆下的生活有多少是她自己親身經曆過的?她的家庭生活也會像自己這麼慘嗎?若是換了她來給秦逸敏做兒媳婦,不知道這本書的內容會不會換一換?

湯慧歎口氣,心想如果自己能認識這個作者該多好?那就可以問問她,像自己眼下這個情況,除了和女兒天各一方,還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

說來也巧,不久後因為要做一期專題的緣故,湯慧在省作協的會場裏遇見了顧小影。

彼時湯慧並不知道坐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子是誰,隻覺得對方正襟危坐的樣子嚴肅又恭謹,偶爾和周圍的人微笑寒暄的模樣多少還有些儀態萬方的意思。聽有人打招呼時稱呼其“顧老師”,湯慧直覺以為對方是某大學裏從事文藝理論研究的教師,但自始至終沒有把她與“暢銷書作家”這種特定稱謂聯係起來。

直到午餐時。

午餐是在會場所在賓館裏用自助餐,湯慧去得還算早,挑了靠窗的座位。她放下手裏的文件袋,轉身去取餐盤,卻剛好看見上午那位“顧老師”端著滿滿一盤子做工精致的小點心施施然走到自己身邊,先朝自己笑一笑,然後放下餐盤,轉身又往餐台走。

興許是她的注目禮行得太久,對方回頭看她,粲然一笑:“喝粥嗎?”

湯慧下意識地點點頭,對方便盛了兩碗青菜粥放到托盤裏,想了想,又加上兩碗烏雞湯,對走到自己身邊的湯慧解釋:“這個看著還不錯。”

一邊說著一邊往前走,沿途又看見麻辣燙,顧老師當即選了一小筐青菜扔進去涮。然後又煮了一小碗麵條,並挑了一盤扇貝上鍋蒸。很快托盤上就擺不開了,她便拜托湯慧幫她拿了一杯橙汁以及一小盅海鮮調料。湯慧趕緊送回桌上去,剛放下就見顧老師招手讓她再去端一個盛滿了基圍蝦和沙丁魚的盤子,而顧老師自己則轉身去取一盤切好的西瓜……作為活動托盤的湯慧真心覺得,此時此刻,僅用“歎為觀止”四個字已經遠遠不能形容自己那顆想要跪地膜拜的心。

所以當兩人終於可以坐在桌邊大快朵頤的時候,湯慧簡直是懷著景仰的心情問:“您怎麼稱呼?”

“免貴姓顧,顧小影,”顧老師一筆一畫地在餐桌上比畫,“大小的小,影子的影。”

湯慧很費勁地想:“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嗎?您在哪裏工作?”顧老師向來是很熱情的。

“省報,”湯慧笑一笑,“我是說您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

“哦,”顧小影其實很想問莫非你也看過我寫的書,但沒好意思,隻嗬嗬一笑,順手往嘴裏塞個泡芙道,“我這名字是沒什麼特點。”

“啊我想起來了,”湯慧的腦袋瓜終於靈光起來,“您是寫小說的吧!”

顧老師內心很雀躍—看吧,自己果然是有讀者的!

結果沒想到讀者既沒問“你寫的小說是不是以自己為原型”,也沒問“故事有多少是真實的”,而是單刀直入問:“我看您在書裏說,凡是婚姻都要活學活用、自謀出路,那嫁到高級知識分子家做兒媳婦,是不是就得把自己使勁往那高雅裏整才算謀到出路了?”

顧小影愣一下:“知識分子不好嗎,其實總是比不識字好一些的……”

“誰說的?”湯慧一聽見這種理論就五內俱焚,“我現在巴不得我婆婆不識字呢!她要是不識字,就不會嫌我沒文化、不上進,也不會借口要做學問一點忙都不幫。你說她怎麼就能眼見著我一邊照顧孩子一邊上班疲於奔命,而她居然就能視若無睹……”

顧小影終於發現了一個比自己還不見外的主兒,頓時惺惺相惜起來,一邊吃一邊聽湯慧訴苦。湯慧也是憋壞了,放在以前她絕不會對一個隻見過作品而沒有深談過的陌生人說這麼多私事。況且也真奇怪—湯慧一看見顧小影就覺得親切,似乎是相識多年的老友,坐在一起扯點家長裏短,未必有什麼實際效用,但圖的就是個一吐為快。

許多時候,女人之間的傾訴,真的隻是為了傾訴,而未必是為了解決問題。

偏偏顧小影又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所以擋不住的一見如故。

“你說如果是你,會像我這麼單打獨鬥嗎?”湯慧問顧小影。

“我家的情況吧,從家務分工來說,我婆婆肯定是主力隊員,我公公嘛……”顧小影想一想管利明整日裏坐在樓下傳達室門口扯著看門大爺聊天的景象,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定義他的功效,琢磨一下概括,“我公公是遊擊隊員!”

湯慧撲哧笑了,一掃滿肚子抑鬱,看著顧小影一臉羨慕表情:“你真幸福。”

“真的?”顧小影受驚地看看湯慧,隻看見一臉真摯的表情,低頭自己琢磨一下,最後不得不感慨:其實,凡人啊,總是把得不到的當作最好的。

沒什麼想什麼,這才是痛苦的根源。

不久後就是國慶假期了,也是這個假期,讓湯慧不可避免地產生了負疚感—女兒舍不得她。

才十個月的小女孩,已經口齒含混地會說一些簡單的詞彙,比如:媽媽,不走,媽媽,抱,寶貝,媽媽,丫丫,媽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