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十二月了。
冬天徹底來了。
蘇然已經變得極度自我封閉,可以連續很多很多天都不說一句話,也可以坐在某個地方一整天都不動彈。生命的活力在迅速地從她的體內流逝,在她的身上,生與死的界限,已經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她不再記得日期、星期,甚至連時間概念都開始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親人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已經跟這個世界徹底隔離了。
她活著,或者死掉,都沒有太大的差別。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傷心。
甚至……可能根本都不會有人過問。
這樣巨大而持久的絕望,將她整個人都徹底包裹起來,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她經常感覺喘不過氣來,心口總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有的時候,她真想扒開來看一看,堵在那裏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的世界,再沒有黑白,再沒有色彩,一切都是灰色的,沒有半點生命裏。
她手指上的夾板被拆掉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到了應該拆除的日期,但既然是醫生來拆的,那就應該是吧……
拆除的那天,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大夫,我的手……以後還能彈古箏麼?”她的嗓子沙啞得不像話,聲音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二十歲年輕女孩子發出來的,反倒像是七八十歲的老婦人那樣。滄桑,嘶啞,透著一股濃濃的衰敗和死亡的氣息。
她明明還那麼年輕,可是她的靈魂已經開始接近死亡了。
那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非常冷漠地說了一句:“不能了。”
不能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成了壓垮蘇然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的世界,終於連灰色都沒有了。
隻有一片混沌。
再沒有什麼希望,再沒有什麼未來。
她永遠都不能再彈古箏了,她再也不能用音樂去訴說自己的心情了……
她還在呼吸,可是她覺得自己分明已經死了。
她不知道醫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怔怔地坐在地板上,整個人都空了。屋子裏的光線明明暗暗,過去幾天了?
她不知道。
餓麼?
好像不。
困麼,累麼,冷麼?
好像也不。
是不知道的“不”。
她的身體,沒有知覺。
是啊,她的靈魂都已經死了,哪裏還有知覺呢?
門外似乎有人在說話,蘇然皺起眉頭,心底裏卻沒有太多的情緒。她似乎隻是不習慣被人打破這樣的獨處而已。至於生氣……那是什麼樣的情緒?
交談的聲音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即便她完全不想聽,也還是固執地擠進來。是兩個女人在說話,真吵。
“誒,你說她要是知道,她爸爸已經死了,她媽媽變成植物人了,會不會變得更瘋?”其中一個人問。
另個人嗤笑一聲,說道:“她都已經瘋成這樣了,再瘋還能瘋到哪兒去?”
“就……就是成天亂摔東西亂打人的那種唄。”
“應該不會吧。你看她那小樣,瘦得跟個豆芽菜似的,能有多大勁兒?”
“嗯,說的也是。”
蘇然怔怔地聽著,一字不落。她覺得自己好像應該做出一點反應才對的,可是究竟應該做出什麼反應呢?
她不知道。
她仿佛已經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緒,憤怒、悲傷、高興……所有的情緒,好的壞的連在一起,全都沒了。
可是她還聽得懂語言,明白她們對話裏每一個字的意思。
她的爸爸離開這個世界了,媽媽無知無覺地永遠沉睡過去了。
那她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裏呢?
孤零零地一個人活在這個冷冰冰的世界上,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誰?
蘇然慢慢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略微活動了一下已經麻木了的雙腿,慢慢地走到門口,麵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那兩個說話的女傭。
那兩個女傭見到她,瞬間露出無比驚恐的表情,連連後退,半個字都沒說,扭頭就跑了。
她們跑得可真快,她又不吃人,她們怕什麼呢?
蘇然的臉上還是沒有表情,她慢慢地把門關上了,反鎖。她背靠著門站了一會兒,更加覺得心裏空蕩蕩的。
她的存在,沒有意義。
她慢慢地走進洗手間裏,像是一個行動遲緩的木偶一樣,慢慢地轉頭,四下張望著。她在尋找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某一瞬間,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灼傷了她的眼。她慢慢地走過去,將那個東西拿在手上。
哦,原來是剃須刀啊。
葉北辰的剃須刀。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每天都賴在她的臥室裏,就連早上洗漱都不肯回去。後來為了方便,就買了兩把剃須刀,每個臥室都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