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無形之敵(1 / 3)

第二章無形之敵

牧野棲整了整衣衫,清咳一聲,這才推開水依衣所住屋子外院的院門。

院子裏很靜,幾隻老母雞在一心一意地覓食,一隻花貓在石磨旁打盹——院子裏一如即往地安寧平靜。

牧野棲叫了一聲:“三姑姑,三姑姑!”

沒有人應聲。

牧野棲皺了皺眉,正待再開口,忽地目光一跳,如同一柄寒劍倏然出鞘,一閃即沒!他的神情重新恢複了平靜,全身神經卻已繃緊如上弦之弓,一觸即發。

因為,他聞到了空氣中微甜的血腥氣息。

牧野棲緩緩穿過院子,走至屋子門外——血腥之氣更濃!

牧野棲伸手緩緩推向木門,他的動作很穩很慢,與他此時的心境形成鮮明的對比。

門被緩緩推開了,血腥之氣撲鼻而至,卻無任何襲擊出現!

一具屍體映入牧野棲眼中。

是“三姑姑”!她倒於地上,胸前一片血汙,雙目睜得極大,她的身旁還有破碎的茶蠱,甚至還有茶葉潑濺身上——顯然,她是被人殺的,過程極其短暫!

當然,她絕非真正的農婦,更不是牧野棲的遠房表姑,她是黑白苑黑道圓字堂天字級弟子李三姑,其身手絕對可怕!

但此時她幾乎未能做任何抵抗,就已被殺!院子裏的安寧說明屋內也許根本沒有發生任何打鬥。

牧野棲當然知道水依衣絕不會仍留在房內,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推開她的房門,也許,他想知道一個傷勢那麼重的女子,是如何輕易擊殺黑白苑天字級弟子的。更重要的是,他必須知道水依衣為何要殺死李三姑,難道她已看出什麼破綻?即使她看出李三姑暗藏武功,也不應對她施下毒手,遵照牧野棲的吩咐,李三姑絕不會對水依衣不利的。

水依衣所住屋子的門應掌被推開。

牧野棲的瞳孔驀然收縮。

屋內並非全無一人。

一個與他一樣身著白衣的人坐在屋內的正中央,頭上竹笠壓得很低,無法看清他的麵容,但牧野棲仍是立即斷定這是一個與他一樣年輕的人。

那人身邊的茶幾上橫置著一柄劍,而他正在慢慢地呷著一杯茶。

此刻如此氣定神閑地喝茶,要麼是深不可測的高人,要麼就是虛張聲勢。眼前此人,是前者,還是後者?

水依衣早已不知所蹤。

牧野棲緩聲道:“人是你殺的?”

“是!”那人的聲音果然年輕,他終於輕輕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你的劍法一定很快!”牧野棲道:“隻是你應該在殺了人之後,立即走脫,而不該留下來!”

“有人說你的劍法比我更高明,而且你比我更年輕。”那人道。

“你不服?”牧野棲緩緩踏進一步。

屋內似乎一下子變得擁擠了。

“你的確比我年輕,至於劍法,我會見識的。”

“那好,你拔劍吧。”牧野棲道,他並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但他知道麵對一個好勝心極強的人,回避絕非適宜之舉。

那人哈哈一笑,道:“讓我先拔劍,你還有機會嗎?”

牧野棲淡淡一笑,道:“我比你更懂得珍惜自己的性命!”

“妄自托大,就怨不得我了!”“了”字甫出,那隻修長的右手已閃電般抓向茶幾上的劍,身形如箭標射,“錚”地一聲冷劍出鞘,出鞘之聲猶自未散,已有萬點寒芒在空中倏然迸射,以吞沒萬物之勢向牧野棲狂卷而至,一劍甫出,狂意盡現!

牧野棲臉上從容,笑意未消,腳下斜踏,沉肘擰身拔劍,動作似乎並不快,每一個動作都曆曆在目,清晰可辨,但他的劍卻不可思議地搶在了對方每一角度攻擊的湊效之前,將之一一封死。

牧野棲並不趁勢而進,隻是冷冷笑道:“現在,你該明白誰的劍法更高明了吧?”

一聲冷哼,對手已如鬼魅過空般欺身而進,長劍如電而出,瞬息之間已遞出十七劍,劍刃破空之聲充斥了屋內每一寸空間,單憑這氣勢驚人的利劍破空聲,就足以讓對手心神皆驚!

牧野棲手中之劍如微微輕風,在對方悍然快絕的劍勢下飄掠出沒,每一次角度方位的變化,無不是妙然天成,無懈可擊。

“嚓”地一聲,牧野棲的劍恍如有形無質,穿過對方重重劍網,將他所戴鬥笠削飛!

一張頗為英俊的年輕麵容立時顯露於牧野棲眼前,此人略略上翹的嘴角讓人感到了他的傲然之氣。

此刻,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牧野棲已穩占上風。

牧野棲目光一閃,道:“劍快人傲,莫非你是思過寨燕寨主的弟子?”

對方的臉色更顯陰沉:“是又如何?”

牧野棲淡然道:“思過寨為十大名門之一,燕寨主也是俠名遠播,沒想到他的弟子非但武功不濟,而且是隻能暗算女流之輩的武林肖小,甚至不敢以真麵目示人,實是大墮思過寨英名!”

那白衣劍客的眼中有著無限殺機在湧動,他嘶啞著聲音道:“我戈無害頂天立地,十四歲就技壓同門,名揚江湖,那時,武林中又何嚐有你的名號?”

牧野棲哂然笑道:“原來是燕寨主八弟子戈無害,據說在燕寨主諸多高足中,以你的武功最高,哈哈哈……百聞不如一見,今日一試,你太讓我失望了。”

若是範離憎此時在場,見到真正的戈無害,不知是喜是驚?

戈無害又怎會在此出現,並殺了李三姑?

戈無害身為名門弟子,又在同門中出類拔萃,所聽的皆是奉頌之辭,何嚐受過如此譏嘲?一股怒意騰然升起,並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

戈無害自恃劍法卓絕,一向睥睨同輩中人,自不甘於在一個比自己更年輕的劍客麵前黯然失色,相形見絀,低嘯聲中,疾飛而出,劍挾冷芒,直刺牧野棲眉心,其疾其快,懾人心魄。

牧野棲的身軀如風中敗絮,向後飄出,仿佛是被戈無害的劍尖頂住身軀疾速倒退,其情形詭異至極。

戈無害傾力一劍之下,劍尖與牧野棲的身軀竟始終有三寸之距。

再進三寸,他的劍就可直刺牧野棲的眉心處!

但他招式已老。

牧野棲輕聲冷笑,劍身輕鳴,劃出一道優美至極的弧線,擰身側旋之際,劍已如影隨形般貼在戈無害的劍尖上。

戈無害立覺劍身變得奇重無比,一驚之下,劍尖倏然反挑,牧野棲的劍竟如不散幽靈,隨之而起,一股無形絞旋之力,在牧野棲翻腕之間悄然而生,湧入戈無害劍身,戈無害立覺掌心一痛,手中之劍幾乎脫手而飛。

戈無害強抑心中寒意,人隨劍走,劍勢如飛,刹那間,已連換十幾種角度,身法之詭異、快捷讓人歎為觀止。

牧野棲半步不移,劍身亦是在極小範圍內飄掠閃掣,看似不經意的揮灑,卻使戈無害的劍始終無法掙脫他的困鎖!

戈無害隻覺對方驚世駭俗的劍式如同一把無形的鎖,使自己的劍法處處受製,猶如困獸。十數招之後,他的劍已被壓得呈現驚人的弧度。

戈無害低吼一聲,貫力於臂,以十成功力倏然上挑。

本已彎曲如弓的劍身再也無法承受,“錚”地一聲,斷為兩截。

戈無害未作絲毫停滯,以其畢生修為全力而進,長劍雖斷,卻平添無數凶悍淩厲氣勢,以一往無回之勢,疾刺牧野棲前胸。

是否因為他明白攻擊對方胸前,比攻擊咽喉、頭部更能奏效?戈無害似乎已將自身生死完全置之度外,所以,他的招式竟隻攻不守。

隻攻不守的劍式無疑極為可怕。

斷劍不及二尺,但一劍之下,卻宛如可洞穿萬物!目睹此劍,讓人不由會心生一念:即使牧野棲能占盡先機,在對方身上留下十數個劍孔,但戈無害亦可在生命消亡之前,還牧野棲以致命一擊。

十處致命之傷,與一處致命之傷,可謂毫無區別,這正是不惜性命者讓人感到棘手之處。

但牧野棲的神色依舊從容閑淡,劍劃光弧,以極為飄逸的方式,突破對方的劍勢而入!

在斷劍即將插入牧野棲軀體的那一瞬間,一道血光倏然衝天而起,迎風化為血霧。

戈無害倏覺右臂一涼,隨即奇痛徹骨銘心,驚駭之下,方知自己右臂已齊肩而斷,血如泉湧,與森森白骨相映,顯得格外驚心動魄。

戈無害臉色煞白如紙。

一向自信自負的戈無害在無可挽回的敗局麵前,狂傲之氣全然崩潰,精神上毀滅性的打擊比肉體上的重創更讓他痛苦萬分,他所穿雪白的衣衫此時已被鮮血浸透了大半。

似乎每一個自信的人,都喜歡身著白色的衣衫。因為“白色”給人的感覺就是卓而不群,幽求如此,牧野棲如此,戈無害亦如此。但此刻戈無害身上的白衣卻成了對他的一種諷刺,與牧野棲相形之下,他根本不配穿這種氣勢奪人的雪白衣衫。

戈無害強忍奇痛,以左手飛速封住斷臂“天泉”、“天府”、“俠白”三穴,以止住流血。

牧野棲冷聲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你乃思過寨燕寨主的弟子,但你必須說出那位受傷姑娘的下落,又是什麼人讓你這麼做的?”

戈無害張口欲言,忽又靜了下來,像是在側耳聆聽什麼,他的眼中漸漸有了絕望之色,連身軀也佝僂了不少。

牧野棲略略有些吃驚。

戈無害忽然聲音低沉嘶啞地道:“我曾為你們出力不少,今日為何要將我逼向絕境?”

牧野棲一怔,脫口道:“什麼?”戈無害所言太過突兀,牧野棲茫然不解,細看戈無害神情,但見其目光低沉,並未投向自己這邊,似乎他這一番話,並非針對自己而發。

靈光一閃,牧野棲恍然頓悟:“是傳音入密!”

果不其然,隻見戈無害靜默片刻後,又緩聲道:“我會給你們一個交代,讓你們滿意!”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牧野棲身上——牧野棲忽然發現他的眼中已不再有先前的憤怒、痛苦,而隻剩下無邊的絕望與空洞。

牧野棲此時已斷定暗中有人以傳音入密之術對戈無害說了些什麼,才會讓他產生這種變化。

未等牧野棲思索更多,戈無害已提聚殘餘真力,向牧野棲疾衝過來。

他右臂已斷,手中無劍,根本無法對牧野棲構成任何威脅,但一直從容不迫的牧野棲此時反而神色倏變,因為他已看出此刻的戈無害不僅不畏死,而且隻是但求一死!

戈無害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的血肉之軀徑直撞向牧野棲手中所握的利劍。

牧野棲驚愕之下,立即做出反應,劍身一沉,左掌已翻飛而出,一道道強悍卻又拿捏得恰到好處的掌勢洶湧而出,數掌之下,非但將戈無害的來勢封住,更將他的身軀高高拋起,向遠處落去。

“砰”地一聲,戈無害如敗革般重重撞於牆上,其力道之猛,竟震得屋頂塵埃“簌簌……”而落。

未等身軀落地,戈無害拚盡所有功力,不顧身上再受重創,左掌在牆上疾拍,身形借力掠出,再度向牧野棲悍然撲至。

此時的戈無害,儼然如同一隻撲火的飛蛾。

牧野棲心底的倔傲之氣反被引誘而起,他冷笑一聲:“今日你想自尋死路也沒那麼容易!”長劍疾隱鞘中,同時身形飄掠,倏忽之間,已如無形之風,閃至戈無害的身後,駢指如劍,向戈無害身後幾處要穴疾點而去。

此時戈無害雖僅剩左臂,但全力橫掃之下,牧野棲隻覺勁風撲麵,不敢怠慢,化指為掌,雙掌交錯縱橫而出,及時將對方的左臂鉗住!

戈無害突然曲身而起,雙腿同時朝牧野棲猛然蹬去,牧野棲見戈無害此時已全然不顧高手風範出招,幾近無賴,冷哼一聲,左手倏然如刀下切,力逾千斤,隻聽“哢嚓”一聲,戈無害右足骨骼斷碎。

戈無害此時奮力一掙,左手掙脫而出,在仰身而倒之時,迅速向牧野棲腰間長劍抓去。

牧野棲見戈無害在敗局已定時,依舊死纏濫打,不肯善罷甘休,心中無名之火大熾,此時見戈無害竟企圖染指他的兵器,心中冷哼一聲:“自不量力!”右腿閃電般掃出。

戈無害屢遭重創,所剩武功已不及三成,如何能閃開牧野棲驚電一擊?驚心動魄的骨骼斷碎聲中,戈無害已如風中敗柳,倒飛出去,身在空中,已鮮血狂噴,血灑長空,重重撞在牆上後,頹然倒地,渾身赤血淋漓,再也無力起身。他的身子不斷抽搐,幾乎每呼吸一次,都會有鮮血自他口中溢出。

牧野棲本無取他性命之意,見其傷至如此,性命垂危,心中不由閃過一念:“他是思過寨弟子,思過寨是十大名門之一,日後武林中人評說此事,自是相信他,而不相信我,因為我是風宮宮主的兒子……此時我若取他性命,自是易如反掌,世人亦永遠不會知道他是為我所殺,但他此時已毫無反抗之力,我又豈能再對他出手?”

正自猶豫間,忽聽得衣袂掠空之聲在屋外響起,牧野棲心中一動,未及思索更多,“砰”地一聲,木門已然四碎,一個人影如箭射至!

牧野棲定神一看,隻見來者年逾三旬,麵目清瘦,身著青袍,腰懸古幽長劍,目光掃過牧野棲後,立即落在了躺在地上的戈無害身上,臉色倏變,驚呼一聲:“八師弟!”

牧野棲心中一沉:“此人又是思過寨燕高照的弟子!”

但見那人急步上前,扶起戈無害,急切地道:“八師弟,你怎麼了?是誰下的毒手?”此時戈無害右足右臂皆廢,又被牧野棲重掌擊中前胸,五髒皆傷,渾身浴血,已是氣息奄奄,聽得來人的呼喚,戈無害緩慢而吃力地睜開雙眼,眼神迷茫而渙散,當他漸漸看清扶著他的人時,眼中有了一絲亮色,但很快隱沒,戈無害極其低弱的聲音道:“四……師兄……”下邊的話未出,又有大口的鮮血湧出。

牧野棲立知來人是燕高照第四弟子池上樓。

池上樓見戈無害傷重至此,心知再難挽救他的性命,嘶聲道:“八師弟,思過寨會為你報仇的……”

戈無害僅存的左臂吃力抬起,指向牧野棲,氣息奄奄地道:“他……他……”突然一陣劇烈的抽搐,低低地嘶叫一聲,就此魂消魄散。

池上樓緩慢而小心翼翼地將戈無害放下,站起身來,轉身正向牧野棲,一字一字地道:“是……你?”

牧野棲道:“想必你已看到外麵的屍體,那是你八師弟所殺,在下並無意與思過寨結仇,隻是你八師弟極可能被他人控製,一心要置我於死地,否則在下與思過寨無冤無仇,為何要與他為敵?”

池上樓愴然一笑,悲憤地道:“如此彌天大謊,可笑可恨!外麵又何嚐有什麼屍體?縱然我師弟有過錯,也不必以如此歹毒的手段摧殘他!”

牧野棲神色一變,迅即掠出門外,目光一掃,立時呆若木雞,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全身。

外堂李三姑的屍體不知何時已不翼而飛。

牧野棲隱隱覺得有一場陰謀已逼近自己,同時,他亦為將屍體隱匿之人的武功而震驚!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屍體轉移,其武功修為可想而知。

“鏘”地一聲,池上樓揚劍出鞘,他沉聲道:“師弟之仇,我不能不報,雖然他的劍法在我之上,你能勝他,更能勝我,但我仍將全力一搏,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