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怪沿著揚子江順流東遊，一直遊到了永錫城郊，他還記得城郊有座東林山，山上有個座書院，名為東林書院，也是那個書院改變了他曾經為人時候的命運。
他靜靜地跳上書院的牆，他還記得書院的牆角有一枝梅，這枝梅花每到冬天就會開放，每當梅花開放，就會有一股暗香，這時候他會想起一首詩，“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他還記得那時候，她站在雪中吟這首詩的時候，周圍的梅和雪都仿佛隻是她的襯托，現在，當年那些考取功名用的四書五經他早已忘了個精光，卻還記得這句詩，大概就是因為他忘不了當年她在梅雪之旁吟詩的圖景。
但是，他已經沒有機會再看她在雪前花下吟詩了——她已經死了，死在他手上，現在連屍體都毀得渣都不剩了，毀屍的人是穆皓琰，而她的屍體就是那個酒店裏的女掌櫃。
他就默默地坐在梅花樹下，正是深秋，菊花那種肅殺的清氣流進他的鼻中。
他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個書院也是這個時節。那一年，他老家的麥子豐收了，他幫著他爹收著麥子，收麥子可累了，收麥回家的他也不顧滿頭大汗，倒在床上就能馬上進入夢鄉。但是累得開心啊，那沉甸甸麥穗就像是大把大把的黃金，他看到了爹爹久違的笑，看到了希望，爹爹說，這年豐收，就有錢給他請先生教他識字了。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和他那淳樸的爹爹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這麥子就不值錢了，為什麼明明豐收了他們一家反而更窮了。那些地主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就更窮了，但是他們知道這年農人豐收了，可以好好剝削一頓了。就這樣，一個原本累得開心的豐年，結局竟然是又多了一屁股債。不過，爹爹還是讓他讀書去了，因為爹爹覺得他讀了書大概就能弄懂為什麼麥子豐收之後他們家會更沒錢了。於是，那年深秋他來到了東林書院聽人講學。隻是，在東林書院聽了許久，他始終還是弄不明白麥子怎麼就不值錢了。隻是知道了，“君子固窮”“存天理，滅人欲”種種在他眼裏絲毫沒用的東西。後來他又背了《四書五經》種種，可是到現在他已經成了妖怪始終沒弄明白這豐年的收入怎麼就連災年都不如。他突然覺得有些對不起老家務農的父親。他也不知道父親是否還健在，他就是覺得不弄清這個問題，他沒臉見父親。
他就默默地坐在東林書院，想了很多事，大概是見識到張楓的恐怖實力他已經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了。往往感到時日無多的人，總是會不自覺地陷入徹夜的沉思之中，去回憶自己一生的幸福，一生的錯過，還是生命中十字路口另一段的風景。
不知不覺，已經天明。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到他頭頂上的時候，他意識到天明了，也意識到留給自己的時間似乎已經不剩多少了。
地麵輕輕地震了一下，震動之輕，哪怕是清晨書院裏掃地的書童都沒察覺。
但是，他察覺到了，那個波動，是強大的靈力造成的震動，雖然輕微，但是他已經意識到張楓的靈力可能已經探知到自己的位置了。
五十三位靈術·諦聽。
這個靈術的範圍足以覆蓋整個江寧郡，也就是說，除非他逃出江寧郡，否則根本不可能逃出張楓的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