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風景8(1 / 2)

第一卷 青燈有味 第六篇 故園心眼

導讀:

故鄉在人的心中是一個永遠彌漫著稻香和親情的地方。本文以典雅自然、從容灑脫的話語表達,將作者對故鄉寧靜如水的思念娓娓道來,如淅瀝春雨和清澈秋水漸漸地滲透到閱讀者的心靈田園。

母親——故鄉,故鄉——母親,童年時期,二者原是融為一體,密不可分的。可是,那時節,母親的印象彌漫一切,醒裏夢裏,隨處都是母親的身影、母親的聲音;而故鄉,連同鄉思、鄉情、鄉愁、鄉夢一類的概念,卻壓根兒就沒有。直到進了學堂,讀書、識字了,也仍是沒有覺察到“背井離鄉”是怎麼樣一種滋味。

那時,雖然口頭上也誦讀著“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類的詩句,但終竟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即便是讀了冰心女士出國留學途中寫的淒愴動人的詩句:

她是翩翩的乳燕,

橫海飄遊,

月明風緊,

不敢停留——

在她頻頻回顧的飛翔裏,

總帶著鄉愁!

(《往事》)

也隻是感到雋美、流麗,既無從體味也理解不了那種濃得化不開的去國懷鄉之情。

存在決定認識。這種情況的出現,當然和童年時節整天接觸的是母親,是茅屋,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鄉園有直接關係。世間萬般事物,隻要它出現在眼前,你就會感知到它的存在;而故園則是唯一的例外,隻有離開了它之後,它才現出身影,你才開始感知它,擁有它,眷戀它;在當時,我之所以沒有“故園”的概念,是由於我並沒有離開過它。

到了青壯年時期,束裝南下,故鄉已經遠哉遙遙了,從這時開始,潛滋暗長了懷鄉的觀念。有一首歌叫作《好大一棵樹》,故鄉就是這樣的好大一棵樹。無論你在何時何地,隻要一想起它來,它便用鋪天蓋地的蔭涼遮住了你。特別是在黃昏人靜時候,常常覺得故鄉像一條清流潺潺的小溪,不時地在心田裏流淌著;故鄉又好似高懸在天邊的月亮,抬起頭來就可以望著,卻沒有辦法抵達它的身邊。

不過,那個時候,這種情懷往往淡似春雲,輕如薄霧,稍微遇到一點什麼幹擾,就會消逝得杳無蹤跡。事實上,當終朝每日置身於無止無休的“運動”之中,響徹耳邊的都是那些“放眼全球”“解放人類”的至高至大的課題,誰還好意思、誰還能有心緒去係念那一己的小我私情,想望著故鄉之類的細事呢!即使偶爾遇到能夠探望一下故鄉的機會,也都因為意緒索然而失之交臂。

那時節,人們猶如一個旋轉不停的陀螺,把個人的一切完全賦予客觀環境去支配,完全喪失了自己真正的內心生活,渾渾噩噩,風風火火,經年累月,旋轉不止;又像是一列奔騰呼嘯、全速馳行的列車,為著奔向一個渺遠無定的目標,放棄了周邊的一切風景。奔波、勞碌之餘,有時也會驀然抬起頭來,撩起襟袖,抹一把頭上的汗水,順勢瞄上一眼天邊的冷月——這心目中的故鄉,恰似舊時相識,卻也沒有更多的感覺。

故鄉是一個人靈魂的最後的棲息地。遊子像飄零的葉片一樣,哪管你甩手天涯,飄零萬裏,最後總要像落葉歸根一樣,回歸到生命的本源。正如清代詩人崔岱齊所抒寫的:“鳥近黃昏皆繞樹,人當歲暮定思鄉。”一個人越是老之將至,懷鄉戀舊之情便越發濃烈。報刊上一則關於故鄉的短訊,電視裏一個似曾相識的鏡頭,一縷鄉音,一種家鄉特產,都會引起連綿不絕的長時間的回憶。每逢有人自故鄉來,也總有盡多的遺聞逸事,足夠連宵徹夜問個不停。

有人說,衰老是推動懷舊的一種動力。通過對於過往事物的淡淡追懷,常常反映出一種對於往昔、對於舊情的回歸與認同的心理。雖然這也屬於一種向往,一種渴望,但它和青少年時期那種激情洋溢、滿懷憧憬的熱望是迥然不同的。說起來這也許是令人感到沮喪的事。

老年人對於故鄉的那種追懷與想望,往往異常濃烈而又執著,不像青壯年時期那樣薄似輕雲淡似煙。而且,這種追懷是朦朧的、模糊的。若是有誰較真地盤問一句:“您整天把故鄉放在心頭,掛在嘴上,那您究竟留戀著、惦記著故鄉的什麼呀?”答案,十之八九是茫茫然的。就以我自己來說,故裏處於霜風淒緊的北方,既無“著花未”的寒梅可問,也沒有蓴羹、鱸膾堪思,那麼,究竟是記掛著什麼呢?我實在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