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1936從廣州到上海(九)
看蕭和“看蕭的人們”記①(1933)
我是喜歡蕭的。這並不是因為看了他的作品或傳記,佩服得喜歡起來,僅僅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一點警句,從什麼人聽說他往往撕掉紳士們的假麵,這就喜歡了他了。還有一層,是因為中國也常有模仿西洋紳士的人物的,而他們卻大抵不喜歡蕭。被我自己所討厭的人們所討厭的人,我有時會覺得他就是好人物。
現在,這蕭就要到中國來,但特地搜尋著去看一看的意思倒也並沒有。
十六日的午後,內山完造君將改造社的電報給我看,說是去見一見蕭怎麼樣。我就決定說,有這樣地要我去見一見,那就見一見罷。
十七日的早晨,蕭該已在上海登陸了,但誰也不知道他躲著的處所。這樣地過了好半天,好像到底不會看見似的。到了午後,得到蔡先生的信,說蕭現就在孫夫人的家裏吃午飯,教我趕緊去。
我就跑到孫夫人的家裏去。一走進客廳隔壁的一間小小的屋子裏,蕭就坐在圓桌的上首,和別的五個人在吃飯。因為早就在什麼地方見過照相,聽說是世界的名人的,所以便電光一般覺得是文豪,而其實是什麼標記也沒有。但是,雪白的須發,健康的血色,和氣的麵貌,我想,倘若作為肖像畫的模範,倒是很出色的。
午餐像是吃了一半了。是素菜,又簡單。白俄的新聞上,曾經猜有無數的侍者,但隻有一個廚子在搬菜。
蕭吃得並不多,但也許開始的時候,已經很吃了一通了也難說。到中途,他用起筷子來了,很不順手,總是夾不住。然而令人佩服的是他竟逐漸巧妙,終於緊緊的夾住了一塊什麼東西,於是得意的遍看著大家的臉,可是誰也沒有看見這成功。
在吃飯時候的蕭,我毫不覺得他是諷刺家。談話也平平常常。例如說:朋友最好,可以久遠的往還,父母和兄弟都不是自己自由選擇的,所以非離開不可之類。
午餐一完,照了三張相。並排一站,我就覺得自己的矮小了。雖然心裏想,假如再年青三十年,我得來做伸長身體的體操……。
兩點光景,筆會(PenClub)有歡迎。也趁了摩托車一同去看時,原來是在叫作“世界學院”的大洋房裏。走到樓上,早有為文藝的文藝家,民族主義文學家,交際明星,伶界大王等等,大約五十個人在那裏了。合起圍來,向他質問各色各樣的事,好像翻檢《大英百科全書》似的。
蕭也演說了幾句:諸君也是文士,所以這玩藝兒是全都知道的。至於扮演者,則因為是實行的,所以比起自己似的隻是寫寫的人來,還要更明白。此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總之,今天就如看看動物園裏的動物一樣,現在已經看見了,這就可以了罷。雲雲。
大家都哄笑了,大約又以為這是諷刺。
也還有一點梅蘭芳博士和別的名人的問答,但在這裏,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