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仲連曰:“……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複言帝秦。”秦將聞之,為卻軍五十裏。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軍,秦軍遂引而去。
秦軍包圍趙國都城邯鄲,魏國派客卿將軍新垣衍使趙,勸說趙相平原君趙勝共同“尊秦為帝”。魯仲連遊說新垣衍,力陳秦國為蠻夷之邦,“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寧可蹈海而死也“不忍為之民”;力陳魏(梁)國不知“秦稱帝之害”,如果同意秦稱帝,則“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仆妾也”!痛陳利害,使新垣衍幡然醒悟,不再“複言帝秦”。魯仲連遊說大獲成功,趙魏聯合抗秦,終至兵退圍解。
魯仲連“義不帝秦”精神,千古不朽,綻放異彩。
讀《魯仲連傳》,引謝靈運詩,毛澤東在炮擊金門之時,取其“義不帝秦”的愛國之心和反抗之義,借古喻今批判美帝國主義,又呼籲台灣同胞抱“恥於帝秦”的忠義之心,清楚“現在是向帝國主義造反的時候了”!
毛澤東讀傳引詩,理趣情趣相互交融,形象感人,情理動人,先聲奪人,使文告產生了聲情並茂、獨具一格的藝術魅力。
秦帝魯連恥
毛澤東一生滿溢愛國情懷,魯仲連“義不帝秦”使他永難忘懷,時常提起。
據整理毛澤東遺留圖書的張貽玖介紹:
毛澤東愛讀謝靈運的詩。在一部清代武英殿版的二十四史《南史·謝靈運列傳》中,他仔細閱讀並圈點了有關謝靈運及其家族的記載,對謝靈運的生平、思想、誌向、作為等都做了詳細的考察。
在《古詩源》《漢魏六朝三百名家選》《昭明文選》等詩文集中,對謝靈運的詩,他都有許多圈點,多次閱讀。《古詩源》收謝靈運詩二十四首,毛澤東作了圈畫的就有二十二首。對謝靈運那些刻畫自然風物的清麗詩句,如《鄰裏相送至方山》中的“解纜及流潮,懷舊不能發。析析就衰林,皎皎明秋月”;《過始寧墅》中的“剖竹守滄海,枉帆過舊山,山行窮晝頓,水涉盡洄沿。岩峭嶺稠疊,洲縈渚連綿”;等等,毛澤東都在句旁畫著直線、曲線或曲線加直線,在句下還連畫著兩三個圈。該書編者注釋中,評論謝靈運詩歌“一歸自然”“匠心獨運”“在新在俊”,以及“別緒低徊”“觸景自得”等處,毛澤東都畫著曲線和圈。
毛澤東在一本1957年文學古籍刊行社出版的《古詩源》中,對謝靈運《登池上樓》這首詩,幾乎逐句句末都畫著圈或雙圈,句旁畫滿著重線和曲線。在“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句末連畫兩個圈後,在天頭和行間批注了一百多字,指出他“通篇矛盾”,“一輩子生活在這個矛盾之中”:
通篇矛盾。“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見矛盾所在。
此人一輩子矛盾著。想做大官而不能,“進德智所拙也”。做林下封君,又不願意。一輩子生活在這個矛盾之中。晚節造反,矛盾達到極點。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是造反的檄文。(《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第3—4頁)
謝靈運在南北朝時期的劉宋朝,先做太子左衛率(太子手下屬官),後做侍中,隻作文學侍從,不做大官。後出外做臨川(在江西)內史(地方長官),遊山玩水,不理政務,被地方官彈劾,說他“謀反”,朝廷派人去逮捕,他拘執去逮捕的人,真的起兵反叛,作《臨川被收》詩,其中“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等詩句,明白地表示了對劉宋王朝的反抗。朝廷派兵把他捉住,流放廣州,後在廣州被殺。
毛澤東在批語再次引用了謝靈運《臨川被收》這首詩,並指出這首詩的創作主旨和思想傾向“是造反的檄文”。
謝靈運的名篇《登池上樓》,全詩盡管有精彩的景物描寫,但重在昭示詩人進退兩難的矛盾心理和對謫遷的不滿心緒,反映謝靈運出任永嘉太守時鬱鬱不得誌的苦悶心態。毛澤東通過“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這兩句詩,結合詩人的身世經曆,深刻地剖析了他的政治態度和思想實質,指出他的矛盾是“想做大官而不能”,“做林下封君(指隱士),又不願意”,而且這一矛盾支配了詩人的一生,最後導致詩人的自我毀滅。
毛澤東對《登池上樓》一詩作批注,不僅引該詩中“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予以說明詩人的心態情致,而且引其起兵反叛時作的詩《臨川被收》為證,這就對該詩的創作主旨和創作心緒做了進一步的揭示,是對該詩的深層蘊含獨具慧眼的審美闡釋。“韓亡子房奮”,子房即幫助漢高祖劉邦打天下,被封為留侯的張良。張良家族五世為戰國時韓國大臣,秦滅韓後,他力圖恢複韓國,曾經派刺客在博浪堆刺殺秦始皇未果;“秦帝魯連恥”,魯連即魯仲連,他說服趙、燕等國反對暴秦的故事已見前引。毛澤東此次引用《臨川被收》詩句,隻是為了深入分析謝靈運的矛盾心理,其實,謝靈運的造反與張良、魯仲連的抗秦還不在一個精神層麵上。謝靈運的謀反是由於自己的權力欲望得不到滿足,鋌而走險,是統治階級內部的衝突與傾軋,他以張良、魯仲連自喻,不過是自我粉飾。毛澤東對他的政治作為並非持同情態度,對他的思想品德也不是肯定的。
作為曆史人物,謝靈運詩歌創作是成功的,而其政治態度卻是不可取的。毛澤東結合他的身世經曆,解說他的詩詞並做出評價,對他的前者持欣賞態度,對他的後者持批評意見,並分析了造成悲劇的原因。
毛澤東第三次引用魯仲連,價值在於解謝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