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中,入眼多是高鼻深目的龜茲女子,每一個看起來都有些像記憶中的軻兒,蕭然不禁有些茫然。他隻記得童年的玩伴是個金發雪膚的龜茲女孩,連軻兒這名字也是趙姨給起的藝名,偌大的龜茲該上哪裏去尋找?再說找到軻兒又如何?總不能說自己被人趕出了長安,到她這裏來逃難吧?這樣一想,尋找軻兒的心思便不再那麼急切,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必須先在龜茲站穩腳跟才行。
大街小巷響起的吆喝叫賣聲,很快就勾起了蕭然的食欲。但他摸遍渾身上下,除了作為紀念掛在脖子上那枚開元通寶,竟然沒有找到一文錢!以前跟著商隊混吃混喝,蕭然從未考慮過錢的問題,如今置身於陌生的街頭,身邊全是打扮各異的異族人,說的又是各種夷語蠻腔,使蕭然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無助之中。
摸著脖子下那枚開元通寶,蕭然饑腸轆轆地在熙熙攘攘的長街遊蕩,望著那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串、牛肉麵和白麵饃饃,他再次體會到錢對於人的重要。無論是南來北往的商販,還是像丁蘭這樣的鏢師或沙中虎這樣的盜匪,無不是在為它奔忙、流汗,甚至流血。
前方一個大大的“當”字吸引了蕭然的目光。可惜蕭然搜遍渾身上下,除了蕭重留給他的那塊玉質殘片,竟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他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拐進當鋪,將那塊殘片遞給櫃台內的朝奉,賠笑道:“請先生幫忙看看,這東西能當多少錢?”老朝奉捋著花白胡須仔細看了看,不以為然道:“這像是一塊玉瑗或玉琮的殘片,看模樣有些年頭了,可惜玉質低劣又殘缺不全,幾乎一錢不值。”說著便扔了出來。
蕭然心有不甘地問:“多少總能值幾個錢吧?”老朝奉啞然笑道:“去地攤上問問,興許能賣上幾個銅板。”
“小兄弟是剛來關外吧?”阿普笑嗬嗬地解釋道,“在關內一貫錢是一千個銅板,不過在咱們龜茲,一貫錢就隻有八百,這是人所共知的規矩。”“這是誰定的規矩?”蕭然耐著性子問。“自從大唐軍隊進駐咱們龜茲,一直就是這規矩。”阿普笑嗬嗬地道,“好像從貞觀年間就開始實行。你若覺著這規矩不妥,可以去安西都護府申訴。”
蕭然雖然不明原委,卻也能猜到個大概。想必當初占領龜茲後,唐軍將領為了貪汙朝廷軍餉,將八百個銅板當成一貫與當地人交易,這樣每貫就可多報兩百個銅板,沒想到這規矩在民間也延續下來。他無奈搖搖頭,笑問:“是我不知規矩,不過這種八百一貫的錢,跟關內的一貫應該有所區別吧?”阿普也笑嘻嘻地點頭:“一千的叫大貫,八百的叫小貫,我們這裏談價錢都是用小貫。並且貨物入手,概不退換。”
蕭然哈哈一笑:“阿普老板多慮了,我可沒說要找你退換。我們長安人做生意就是交朋友,我隻是想跟你交個朋友而已。”阿普明顯鬆了口氣,嘻嘻笑道:“公子真是信人,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小弟蕭然。”蕭然估計在龜茲沒人知道這名字,也就沒有隱瞞。“原來是蕭兄弟!”阿普指向對麵的一座小院,“我家就在那裏,以後你若還有什麼東西要賣,盡管來找阿普,我一定給你個公道的價錢。”
蕭然心裏在暗罵奸商,臉上卻堆滿笑容:“一定一定,小弟在龜茲人地生疏,能遇到阿普大哥這樣的好心人,那是小弟的福氣。”
阿普拍拍蕭然的肩頭:“以後任兄弟遇到難處,盡管來找我阿普,隻要幫得上忙,阿普定不會推辭。看樣子你還沒找到住處吧?城西的大唐客棧價錢公道,老板實誠,老弟可以去那裏看看。”
“多謝阿普大哥指點,小弟這就去看看。”蕭然千恩萬謝要走,卻被阿普拉住。隻見這龜茲奸商特意叮囑道:“我看兄弟初來乍到,就教你一個乖。在咱們龜茲有句話說得好:大唐人是呆子,波斯人是凱子,回鶻人是彪子,西番人是蠻子……”
“那龜茲人呢?”蕭然連忙追問。阿普肥肥的臉上第一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道:“龜茲人都是騙子,不過我們隻騙外人,不騙朋友!”蕭然哈哈大笑:“多謝阿普大哥將我當朋友,我會永遠記得你。”
二人依依不舍地揮手道別,就像分別多年的老朋友。離開阿普的地攤後,蕭然解下百十個銅板做零用,然後將剩下的三貫多銅錢纏在腰間藏好。其時經濟發達,物賤錢貴,三貫多銅錢是一筆不小的巨款,要拎在手上滿街走的話,定會引來路人側目。至於銀子,對普通百姓來說實在是稀罕物,許多人一輩子都沒見到過。況且一兩銀子至少要值一整貫錢,平常百姓實在用不上這麼多錢,而且切割稱量也十分不便,因此銀子基本上隻在大宗的交易中,才作為銅錢的替代品來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