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墩上的悖論》題記(1 / 1)

《龍墩上的悖論》題記

人,是曆史舞台上的主角。研究曆史活動,再現曆史生活,自然應該著眼於“春燈走馬”般穿行其間的曆史人物的性格、命運、人生困境、生存焦慮、生命意義的探尋。

而封建帝王,作為曆史活動中的特殊人群,由於他們的至高無上的社會地位,予取予奪的政治威權,特別是血火交迸、激烈爭奪的嚴酷環境—那個“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借用佛經上的話)的龍墩寶座,往往造成靈魂扭曲、性格變態、心理畸形,時刻麵臨著禍福無常、命途多舛的悲慘結局。這就更會引起人們的加倍關注。

舉凡有關人性的拷問、命運的思考、生存的焦慮以及生命的悲劇意義的探索,都必然會觸及哲學的層麵,碰到一係列不易把握的、沒有邏輯的、充滿玄機與隱秘的東西,即所謂曆史的吊詭、人生的悖論。

應該說,這是一個頗具誘惑力與挑戰性的話題。誠如英國邏輯學家斯蒂芬裏德所說的:“悖論既是哲學家的惑人之物,又是他們的迷戀之物。悖論吸引哲學家,就像光吸引蛾子一樣。”我的理解,所謂“悖論”,是指一種能夠導致無解性矛盾的命題,或者命題自身即體現著不可破解的矛盾。悖論也可以表述為“逆論”、“反論”,諸如二律背反,兩難選擇,應然與實然、動機與效果的恰相背反,等等。

悖論,衝突的雙方都具有充分的價值和理由,不涉及正誤、是非的判斷,而是經常體現在矛盾選擇之中。選擇往往是令人困惑的,選擇本身就是一種痛苦。信息過量,前路多歧,會使人莫知所從。腕上戴一塊手表,可以毫不遲疑地確認當下的時間;而進了鍾表陳列室,叮叮當當,響個不停,便無法判定幾時幾分幾秒了。更何況,這裏所說的選擇,常常是“反貼門神—左右難”,許多都帶有無解性。也正是為此,它使曆史的話題帶上了深邃而苦澀的哲學意味。

“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立體的、多維的曆史進程,經過太多的整合與過濾,難免會祛除許多鮮活的富有生機的東西。作為一個散文作家,我不想讓作品呈直線、平麵、單維狀態,而更執著於“運用各種文學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哲學思想和個人感受”(薩特語)。

我想用一種新的方式解讀曆史:透過大量的細節,透過無奇不有的色相,透過它的非理性、不確定性因素,複活曆史中最耐人尋味的東西,喚醒人類的記憶。發掘那些帶有荒謬性、悲劇性、不確定性的異常曆史現象;關注個體心靈世界;重視瞬間、感性、邊緣及其意義的開掘。既穿行於枝葉扶疏的史實叢林,又能隨時隨地抽身而出,借助生命體驗與人性反思,去溝通幽渺的時空,而不是靠著一環扣著一環的史料聯結;通過生命的體悟,去默默地同一個個飛逝的靈魂作跨越時空的對話,進行人的命運的思考,人性與生命價值的考量。由感而悟、由情而理地深入到曆史精神的深處,沉到思想的湖底,透視曆史更深刻的真實。

這一切,對於我,已經成為一種召喚,一種宿命。

當然,“情感預期”未必都能靠得住,願望與實際時常出現悖反。我會不會也是“本來要奔向草原,結果卻闖入了馬廄”呢?

王充閭

2007年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