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忍字心頭一把刀,恨又何嚐不是。
前所未有的恨意,仿佛隨著心髒的猛烈搏動,彙入血脈,流向四肢百骸。
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就是麵前這個凶橫的人。若非她一意孤行,拆人姻緣;若非她刁蠻無腦,引狼入室,馮府不會敗落,父母不會慘死,兄長不會被流放……而她,因為是外嫁女,逃過了一劫,雖然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過,但相比起來,已然是幸運。
長久以來每每受了委屈,皆是一笑而過,為什麼要忍讓?以為忍讓可以換來家和萬事興。可惜自己珍視的家被毀得七零八落。家都不存在了,和又從何說起?
既然如此,忍耐不僅沒有意義,反而成為了禁錮自身的枷鎖,被人輕視的緣由。就讓自己活得瀟瀟灑灑,恣意飛揚吧,至少在生命結束的那一刻,可以說上一句:此生無怨無悔。
馮曉瑟的眼睛凝滯住,直勾勾、陰測測,鋒利得像刀,寒冷得像冰。卯足了勁,駑箭離弦一般,她反手回敬了馮曉磬一個耳光。勢大力沉,連掌心都隱隱刺痛。
自出娘胎以來,馮曉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別說挨打了,就連挨罵都沒有過。她先是愣了愣,繼而像是一頭發狂的野獸,嚎叫著:“你吃了雄心豹子膽,居然敢打我!”
馮曉瑟不容她繼續叫囂,上前一步,抬手又是一個耳光,無窮無盡的憤恨,仿佛裹挾著能夠翻江倒海的能量。馮曉磬發髻上的金釵飛脫了,被她打得眼冒金星,除了胡亂地揮舞雙臂,根本沒有了還手之力。馮曉瑟穩穩地製住她,借勢用力一推,馮曉磬沒有防備,腿腳站立不穩,一屁股摔到地上。
臉上火辣辣的疼,尾椎骨傳來脫節樣的痛,到底讓馮曉磬清醒了些。馮曉瑟彎下腰,臉離她很近,近的能夠看清她微微抖動的眼睫毛。
馮曉磬莫名的心慌,她的眼睛太可怕了,僵硬,仇恨,不加掩飾的殺氣。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馮曉瑟卻又逼了上來,伸手揪住馮曉磬的衣領,用隻有她們兩人才能夠聽到的聲音:“以後你最好安分守己,我不但敢打你,還敢殺了你。”
馮曉磬害怕了,仍然嘴硬卻隨著她壓低了說話的聲音:“殺人要償命的,你不敢。”
馮曉瑟冷笑,鬆開了衣領上的手,輕輕地撫平上頭的皺褶:“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舒服地死,痛苦地死,又或者,生不如死。想想看,當日你摔下山崖,我若是想害你,隻需要把救你的人引到錯誤的道上,可能在你落地的地方做些手腳,你以為你還有命站在這裏發瘋?”
也許是馮曉瑟的態度過於雲淡風輕,語氣過於自信篤定,馮曉磬心裏冷到寒顫,不由自主地就相信了。
那種高高在上的傲慢突然間跌落,人的內心會畏懼比自己更為強悍的力量。馮曉磬不知所措,遽然嚎啕大哭,眼淚將厚厚的脂粉衝刷成一道道溝壑,有些可怖,又有些可憐。
這一招,是以退為進?人總是會同情弱者,將姿態放低來反襯自己的粗暴?仿佛已是兩世為人的馮曉瑟此時不憚以最深的惡意來揣測人心。
她輕歎一口氣,張開雙臂將涕淚四下的馮曉磬擁在懷裏,表情是悲天憫人的溫柔,目光還帶著一絲哀愁:“一切都過去了。五姐姐,妹妹知道你心裏的痛苦,你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宣泄,打也好,罵也好,妹妹是不會怪你的。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這一幕,讓旁邊的馮曉琴腦筋打結,呆若木雞。不但是她,就連津津有味看熱鬧的女眷們都是瞠目結舌,明明是劍拔弩張地對峙,激烈地交鋒的打鬥場麵,怎麼驟然變成姐妹情深,相互安慰的溫情脈脈?
正當眾人麵麵相覲,不知如何反應之時,黃嬤嬤從外頭進來,徑直走到老太太跟前,笑道:“老太太,才剛園子裏丫頭來報,戲台子茶點已經備好,戲班的戲子們打扮整齊,就等著老太太、太太們並各位貴客的大駕。”
黃嬤嬤說這番話時氣沉丹田,嗓門張大,是以廳堂裏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有的人不禁麵露失望,老太太出麵了,熱鬧也就收場了。戲台子上唱的戲,扭捏作態的,哪裏比得上眼前這一出的精彩。
老太太的麵子還是要給的,於是便有人興致高昂地回應著:“那感情好,老太太見識廣,品味好,咱們就等著老太太帶著吃喝玩樂呢。”
老太太微微一笑:“既如此,咱們走吧。今日小兒失態,讓眾位笑話了。”
見老太太沒有過多遮掩,女眷們也樂得順著杆子爬:“老太太說的哪裏話,誰不是打年輕時過來的,姐妹們鬥鬥嘴,磕磕絆絆常有的事兒,感情倒還是一樣的好。”
一群人簇擁著,老太太緩步而來,她意味深長地凝視著馮曉瑟,光影勾勒著她側臉優美的線條,額頭飽滿,鼻梁挺直,輪廓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