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投,他們縱然隻是相隔一段短短的距離,卻遙遠得像是天涯與海角的兩端。
凝望的時光,宛如秋光,宛如晨露,那麼少,轉眼而逝。
她麵對著綠玉侃侃而談,步步攻心,如今不是應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替自己掩蓋、開脫罪行麼?或許是聲淚俱下地哀求,或許是和顏悅色地重金收買,又或許是殺氣騰騰地威逼恐嚇。可她隻是在發呆,仿佛泥塑雕像似的,什麼動作都沒有。
長恭帝心中很有些失望,以為她會是不同的,但終究還是一樣。衝動魯莽不是勇氣,小聰明也不是真正的聰明。
皇宮是他的家,可是這個家比修羅場更可怕。青石磚的縫隙中,凝固著血腥;陰暗的角落裏,飄蕩著怨魂。
繼續留在這裏也隻是浪費時間,長恭帝扭頭,轉身便走。玄色披風隨著他的動作,蕩起水波般的漣漪,金絲銀線,與漸冷的月光交相輝映,傾瀉著一地流光飛舞。
時機。
這是絕無僅有的時機。
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時機。
“陛下,求您給奴婢一個恩典。”
像是從無邊的夢魘中蘇醒,這一刻,馮曉瑟神智清明,感受著沁涼的風迎麵撲來,內心猶如磐石般堅定。
長恭帝頓住腳步,卻沒回頭。
此時才開口,已然太遲了。
當天邊的第一縷曙光來臨之時,審刑司的來人會把她投進大牢。證據確鑿,她將很快被處死。
他給過她機會,她沒有及時抓住,而機會不會永遠等待。
不過他是個有耐心的人,傾聽一個將死之人的最後請求,就當做是日行一善吧。
“講。”
馮曉瑟的腦子轉得飛快,是生是死,是成是敗,所有的籌碼,都壓在這番話之上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道:“陛下,欲將取之,必先予之。陛下給予我的恩典,我會用神武軍指揮使的位置來交換。”
長恭帝身形未動,許久,方才聽見他嗤笑一聲,淡淡的語氣中帶著嘲諷:“好大的口氣。”
一個奴婢,竟敢口出狂言,她必定是瘋魔了。
神武軍,拱衛京畿的禁軍,有兵將十萬,乃是裝備優良,戰鬥力強的精銳之師。神武軍指揮使施旭鵬,正三品上都護。他官階不算高,但手握重權。
施家與西省永平侯葉家關係匪淺,兩家是姻親,施旭鵬的三妹嫁與永平侯四子。
神武軍指揮使的位置有多重要,不言而喻。當初決定人選時,長恭帝屬意懷化大將軍馬寶成,他是由殷赫大元帥親自帶出來的將領,精明強幹,對皇家忠心耿耿。而施旭鵬則是得到了四侯的力挺,四侯雖然人在封地,但與四侯有諸多利益關聯的京城官員們頻繁上書,並且壟斷與齊國煤炭、礦產交易的南省光善侯以切斷京城煤炭供應為要挾,逼迫長恭帝不得不妥協,使得施旭鵬順利地坐上了指揮使的位置。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施旭鵬對長恭帝而言,不啻於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施旭鵬就任神武軍指揮使之後,他的女兒施麗瑤被選入宮,封為婕妤,封號平。都知道施麗瑤是施旭鵬的老來女,寵愛非常,此舉定然有牽製施旭鵬的意思在裏頭。
平字作為施麗瑤的封號,大有深意,執事有製曰平,寧和安定曰平。
但長恭帝心裏也明白,這種牽製其實是很有限的。家族的利益,至高無上,作為家主,這是無可回避的首要的責任。個人的兒女情長與家族相比,是微不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