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長長的路,加上丹芳樓的地龍燒得旺,馮曉瑟覺得渾身燥熱,後背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一把扯下鬥篷,隨手扔給在一旁賠笑的吳名:“丹芳樓夜夜笙歌,本宮也來湊湊熱鬧。”說完,她朝著長恭帝屈膝行禮:“陛下萬福金安。”
冷冷硬硬的話語,不加掩飾的戾氣,機靈如吳名,當下也不敢再多話。
來者不善。
馬美人細細地打量著馮曉瑟,荔枝紅牡丹鬥篷下,是一身鵝黃色繡翠竹出風毛立領褙子,雲白色滾祥雲金邊棉綾裙,眉如遠山,眼似秋水,不施粉黛的臉龐,膚光細膩,嬌豔若滴,因為懷有身孕的緣故,她的身材略顯豐腴,就更顯得雍容典雅的氣度渾然天成。
馬美人不得不承認,麵前的這位敏充媛,當得起天生麗質,豔麗無匹這八個字。心中有些妒意,她下意識地望向長恭帝,隻見他垂下眼簾,似乎正在閉目養神。
所謂抬手不打笑臉人,這點城府,馬美人還是有的。她笑盈盈地走上前,朝著馮曉瑟福了福身:“敏姐姐吉祥。”
誰知馮曉瑟的反應卻出人意料,隻聽她冷冷地:“跪下。”
馬美人訝異地抬頭看她,難以置信馮曉瑟竟然敢當著長恭帝的麵鬧事。她美眸流轉,嬌滴滴地喚了聲:“陛下……”
“本宮說了,跪下。”
聲音不大,卻有著隱隱的威壓。
馬美人的胸中有怒氣翻滾,就連文皇後也不曾對她這般折辱,馮曉瑟不過區區正二品九嬪,憑什麼?
這段時日她被長恭帝嗬護備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多少有些飄飄然,忘乎所以了。
無奈馮曉瑟到底還是比她高上兩個品階,縱然再不情願,也不得不屈服。緊緊地咬著牙根,麵上卻是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敏姐姐,可是妹妹有得罪之處?姐姐大人有大量……”
馮曉瑟不耐煩看馬美人那矯揉造作的樣子,不耐煩聽那些場麵上的話,她手挽起裙擺,上前兩步,一腳踹在馬美人的左小腿上。天氣冷,馮曉瑟穿著厚厚的棉鞋,笨重的身體活動不便,是以這一腳並沒有什麼力度。
馬美人尖叫一聲,整個人伏倒在地。她對如何展示自身的美感胸有成竹,發髻散開,烏發如同瀑布般墜落,襯著玲瓏有致的身軀,真真是風情萬種。
馮曉瑟冷笑,不屑地:“一個跳梁小醜,與你計較,失了本宮的身份。然,本宮就是不能容忍你頂著酷似沈菀心的臉,行狐惑媚主之事。沈毅大人是真正的國士,義士,勇士,沈氏是真正的一門忠烈。你的所作所為,是對沈家小姐的侮辱和褻瀆。”
馬美人臉色煞白,有些事情,人人維持著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旦點破,馬美人感覺麵子掛不住了。
不僅僅馬美人,就連長恭帝也震驚了。慵懶閑淡的神色盡數收斂,他精光四射的眼中,百感交集,有訝異,有傷感,有黯然,最終凝成一聲歎息:“瑟兒……”
理智告訴馮曉瑟,不應在長恭帝麵前提起沈菀心,更不應將馬美人與沈菀心相提並論,每個人心中都有傷處,理解和保護,是最大的尊重。
但她就是忍不住,也許是孕婦情緒總會莫名地變化波動,尤其是麵對著馬美人的裝腔作勢,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沈菀心是多麼剛毅,傲骨錚錚的女子。若是她害怕,以沈家的能力,藏匿一兩個後輩,應當不在話下。但是沈家沒有一個人退縮,以生命維護著沈氏的尊嚴,譜寫了一曲鐵一般堅硬的哀歌。
說出真相的人往往遭人記恨,而製造假象的人往往得到信任。
馬美人恨極了馮曉瑟,一番話,讓她連掩耳盜鈴的資格都沒有了。心中又氣又怒,但她畢竟是養在光烈侯最寵愛的如夫人膝下,後宅爭鬥也見識過不少,心知無論背後如何精明算計,陰險狠毒,人前哪怕是裝,也得裝出一副嬌媚柔弱,單純善良的樣子。何況此時乃是馮曉瑟主動上門來挑釁,道理可是站在她這邊。
她雙手支起身子,曲腿坐在地上,散開的裙裾仿佛一朵碩大的花。眼中含淚:“敏姐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難道與沈家小姐長相相似,也是嬪妾的錯麼?”
“冠冕堂皇的廢話就不要說了,美人你不過是光烈侯養的瘦馬。”馮曉瑟輕飄飄的扔下一句話。
瘦馬乃是牙公或者牙婆低價買來幼女,精心養成後再高價賣出去,或為大富人家的豔婢寵妾,或為青樓楚館的煙花女。
這句話十分刻薄,不僅僅是馬美人,更將光烈侯也一並罵了進去。偏偏又無限地接近事實,如同利刃一般直戳馬美人的心,她臉色鐵青,額角青筋直跳,強忍著勃發的怒意:“陛下……”
長恭帝歎了口氣,他抬手:“瑟兒。”
馮曉瑟轉頭看他,那蒼白的臉上泛著玫紅色的,不自然的紅暈,神情有些許疲憊,抬起的手像是在等待著,在呼喚著。像是有絲絲細雨滑落,清洗著塵埃,心在那一刻柔軟起來,馮曉瑟慢慢地走近長恭帝,將手放入他的掌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