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霧之鎮的晚鍾(十一)(1 / 2)

麵前是一片濃霧,濃得無法化開。白正疆把警車停在路邊,脫下身上的警服,扔了鞋子,赤著腳往前走去。除了那個骨灰盒,不屬於他的任何東西,他都不會帶走。

他走進了白霧中——走進了他自己的白霧中。

他清楚地知道,這片由執念化成的茫茫白霧裏,有讓他痛苦的一切,那是讓他曾泣下血淚的一切。

茫茫大霧如煙如濤、浩蕩如潮,很快遮蓋了身後的天地,也翻滾著一下將整個南鎮淹沒。路上的竹林越來越少,碎石越來越多,周圍隻剩下破敗與荒涼,眼中唯有淒苦和哀傷。

碎石紮在腳心,卻甚至沒有讓他皺一下眉。他的臉上沒有一絲喜悅,沒有一絲波瀾,心若死灰,血跡流淌在這條孤獨的路上。

隻留下,一串腳印。

就如同兩年前一樣……路邊,出現了兩顆頭顱。

白正疆刹那間感到利刃剜心,千萬道雷霆順著血脈刺進四肢百骸,他失去了所有力氣,一下子跪在地上,睜大眼睛,一動不動。

“這世界早就腐朽不堪,你還想要如何糾正它?”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影披著騰騰的黑色霧氣又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掰過他的頭,讓他不得不盯著那兩顆滿是鮮血的頭顱。

一個是死不瞑目的父親,一個是生機全無的母親,他們支離破碎的身體還躺在十米之外的貨車車輪底下。

“他們都死了,都死了,連一聲慘叫都沒有為你留下。”繚繞的黑氣在向他蔓延,那人在他耳邊呢喃,“你一切的一切都已消失,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夢想,沒有信仰,現在就連仇恨都已得報……你還剩下什麼?苦難成群結隊地降臨到你麵前,將你的驕傲撕得粉碎。你的未來毫無希望可言,你也早就心灰意冷了,不是嗎?”

白正疆咬了咬牙,渾身顫栗著,支撐自己勉強站起來,但是踉蹌了兩步,又倒在地上。他扶著地麵,想要再站起來,手臂卻不斷顫抖。

“你為何要顫抖,又為何想要站起?‘至少也該獻出一個奇跡來,使它給予你安慰’,但那無情的世界卻將你棄之不顧。”那人冷漠地望著他,“瞧瞧,這世界早就變成枯燥的塵土沙漠,它炙烤著你的雙腳,你往任何方向看去,都是一成不變的破碎荒原。你想往哪兒走?你又能到哪兒去?”

茫茫白霧劇烈地翻湧著,仿佛整個天空正在被蹂躪撕扯。

“這白霧如何翻湧,也改變不了那卑鄙的現實,你所期待的,都隻能去來世尋找。停下你的腳步吧,不必再往前走了!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他的臉色蒼白,一滴無聲的淚水從眼角順著麵頰流下,緊緊咬著的嘴唇也滲出了一絲血跡。而在模糊的視線中,徐安琪淡淡的人影也出現在麵前。

“安琪——”他哭著、掙紮著伸出手,仿佛看到一縷微薄的希望。

“正疆,不要倒下。我知道這很痛苦,但你隻能靠你自己站起來……是讓痛楚和苦難殺死你,還是迎著風浪將它們踩在腳下?我更希望你能高貴地挺起胸膛去選擇麵對。若一死了之,便什麼都結束了。”

而那人冷笑著說:“是啊,隻要睡著了,便能擺脫這一切!”

“為何要擺脫這一切?你所有的經曆、所有的年華、所有的美好回憶,不都是你最寶貴的財富嗎?不要用你的回憶去背負痛苦,帶著這些回憶,活下去。”徐安琪說。

“那隻會讓你成為記憶的奴隸,你終其一生也擺脫不了這些噩夢!”那人說。

徐安琪笑了:“那就權當這是一場噩夢吧,把自己叫醒——不要執迷於失去的東西,這世界比你想象的還要更大。在這無限廣闊的世界中,總會有屬於你的未來。”

那人臉色變了,眯著眼嗬斥道:“你回頭看看,你忘了自己一無所有嗎?你是得不到幸福的!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你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徐安琪仍微笑著說:“每個人的出生都是上天的禮物,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這一生,還帶著父母最後的希望,帶著對我的回憶,你還能看到太陽升起,看到明月落下……說到底,世人皆不明白活著是為了什麼。你若是迷茫,便去尋找吧!你想要知道,不是嗎?那就用你的一生來為自己尋找一個答案!”

那人的身影猛然破碎了,隨著翻湧的霧氣而消失殆盡。

徐安琪輕聲細語:“任何人的一生都在不斷失去,如果你不相信未來,還要相信什麼?若你全部的過去都已經謝幕,那你可以選擇重新開始;若前路已斷,再去尋找和開辟一條新的路就是了。順著它往前走,終有一天,你會看到更美妙的風景。”

看著她淡淡的影子,白正疆眼中的希望之火又一點一點燃燒起來。

徐安琪走到他麵前蹲下,輕柔地撫著他的臉頰,微笑著說:“即使要選擇退場,也要用一個絢麗的畫麵來當作你的背景;即使要選擇死亡,也要讓一個美好的鏡頭來當作你的墳墓——而不是此時此刻,倒在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