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和這漫長的雪天融為了一體,一襲如雪的錦衣寬袖白衫,肩上鬆散地披著一件黑袍,身影修長挺拔,頭頂紅梅似上好的點綴,落於他的發間。那黑袍逶地,黑發如墨從鬢角垂落絲縷,若有若無地掃著黑袍臂膀上的鳳羽祥雲圓形圖騰。
那是北衡善戰的象征。城樓高揚的北衡戰旗上,一應是這樣的圖騰。
看不清他的臉,但扶玲瓏還是一眼就分辨了出來,他不是北裏疏。她記得,北裏疏畏懼東溟的終年嚴寒,總要披上厚厚的狐裘才敢出門,而且內心陰暗的他總是穿得一身白。
但這個人不是。他衣袍輕薄,飄飄翩躚,仿佛不是從人間走來,而是從畫中來。
他的腳步清淺無聲,正一步一步地朝扶玲瓏走過去,好似踏在人的心尖上一樣。他的身後,留下一串深深淺淺卻筆直整齊的腳印。
小道上的士兵紛紛下跪,呼道:“參見戰王!”
扶玲瓏錯愕。
北衡戰王,王的第九子,北九淵。
此次大破東溟,原來是他親自領兵啊,難怪會以摧枯拉朽的氣勢直搗黃龍。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那雙蒼老的眼裏,溢滿了渾濁的淚。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孔呢,不喜不哀,波瀾不驚,額上帶著護額,護額上的寶石熠熠奪目,襯得他五官輪廓逆著光如冰雪般剔透,他身後如波浪般漾開一圈圈光暈,宛若降世普渡眾生的佛陀。
有一瞬間的恍惚,扶玲瓏竟看見他漆黑的雙瞳變成了銀白的水色,明明他是個冰雪一樣的人,她卻仿佛從他身上感覺到了曾經的溫暖與熟悉。
那雙皓皓銀色的眼裏,在看到她的瞬間,一頓,仿若時間都跟著停頓了下來,裏麵僅剩下春秋和蒼白。
許多年不見,扶玲瓏還是能認出他依稀的模樣,那是她的九淵啊。那是長大以後的九淵啊。
她以為這一生再也不會相見,這一麵不知凝結了她多少癡念。可是扶玲瓏一點也不想這樣麵對他,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她埋下頭哽咽著,枯瘦如柴的手孤獨地抱著自己的蒼蒼白發,發自心底裏期盼著北九淵永遠永遠也不要認出她來。
就當她死了吧。就當她和這個東溟國家一起死了吧。
轉眼間北九淵站在她麵前,伸出了手指,在半空中略頓了頓,那指尖凝著半許雪光,修長潔白、冰肌玉骨,而後朝她伸來。他張了張口,麵色如雪,像是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扶玲瓏下意識地往後躲。不想被他碰到,她不想……她捂著自己的臉,她一定很醜陋;為什麼偏偏進攻東溟的人裏麵會有他,為什麼他會來……
他滅了她的國啊。可是,她有什麼資格恨他,她該恨的是北裏疏和扶錦繡,她該恨的是她自己!
扶玲瓏這一躲,北九淵沒能扶起她,涼涼的指端碰到了她的眉心。霎時溫涼的觸感湧入她的眉心,心口莫名蘇痛,泛出陣陣灼熱,漸漸洶湧澎湃,好像生生打開了她生命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