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靈一怔。真知將目光轉向已重歸沉寂的夜空,平靜地說:“你今天問我所希望的生活——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縱然見多了世間百態,卻從不認為這一切與我自己有關。我何嚐有過‘自己’呢?我僅僅是作為一個他們的需要存在。我早就預見到我的結局,我知道我最終會如這煙花一般,在唯一的一次釋放中燃盡生命,不留痕跡,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而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這一切是那樣理所當然。”
“可現在,我遇見了你。我喜歡和你在一起,我開始產生珍惜與眷戀的感覺。你讓我知道,原來這世間還有一個人,讓我舍不得離開,舍不得失去,隻希望能一直看得見她,能跟她說話,能看著她活得好好的。我有時會想象,假如我不是洛弋,隻是一個普通的靈族,或者是一個人族,和你一起過上尋常人的生活。我可以靠著自己的雙手來保護你,保護我們的家,即便辛苦也能甘之如飴……”
真知說話間漸漸有幾分沉浸的神態,旋即清醒,伴著讓人難以忽視的淡淡悲愁。
“隻是,這些對我來說是那樣遙不可及……”他轉身麵對攸靈,眼中蒙上一絲矛盾的痛苦和迷離的祈求。“容兒,我不能抗拒父親傳給我的意誌,但你的出現動搖了我的心誌,讓我起了貪生的念頭。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越長,想要與你常伴的願望就越強烈。可是,我不能,我不應該——”他茫然無措的眨了眨眼,呼吸都有了輕微的紊亂,情不自禁地想要握攸靈的手,又生生頓住,抬起一半的手緩緩垂下,不安地踟躕著道。“容兒,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自私,但我已無法想象沒有你的日子——你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直到我完成使命的那一天?”
攸靈低垂的麵容掩在黑影裏。心裏並非沒有被打動,甚至還有了些退縮之意。真知的心意,她一直都感知著。然而,她無法給他等價的回報——她不能給他等價的回報。
強烈的愧疚讓攸靈心中一痛:眼前的這個人,在不明真相的懵懂中付出了真心。可他對她再好,他依舊是敵人,是讓她失去親人失去家園的罪魁禍首。對他的心軟,便是對父親、對頎劍、對薊天和灺朔在內的所有族人的一種背叛!
攸靈心一橫,強迫自己抬起頭,目光沉靜地與真知對視:“但,你明明已經知道,我期望的生活。”
真知的眸光瞬間黯淡,一如散雪梨花沒入黑暗。
“我隻求有一個能一心一意待我的人,無論紅塵鬧市還是世外隱地,彼此相守,白頭不離。你連生命都不屬於自己,更遑論與我相守終老。你無法想象我離開的日子,那你又想過沒有,等你成就大事以後,我又該何去何從?”
絕望的陰霾在真知臉上漸濃:他何曾沒考慮到這些呢?畢竟——
“我隻是個普通人,我的生命不過短短數十年,過不了多久我便會衰老。讓我把僅有的幾年青春韶華拿來與你作伴,然後你撒手離去,留我一人又該怎樣獨活?”
真知垂下頭,聲音疲憊無力:“我明白。原隻是我的奢望罷了……”
沉重的靜默,直欲教人沉入幽暗的穀底。
忽然,攸靈輕聲一歎,似黑暗幽穀中乍然出現的一點螢火:“不過,我說過要親眼見識你呼風喚雨的——雖然也許是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