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被一大片灰藍的雲遮住，透過雲縫鑲出一道道銀亮紋路，像破裂的鏡麵上交錯的裂痕。白亮的日光從裂紋彙合處的缺口溢出來，雖不灼烈，然而直視之下仍有些明晃晃的，耀得人睜不開眼。
小禾的雙眼像是被那耀目的白亮日光刺著一般，酸酸脹脹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你什麼意思？”
許是驚愕的緣故，小禾一貫伶俐明亮的嗓音有一絲虛弱的沙啞。真知仿佛沒有察覺出異樣，說話時始終不看她，一雙血瞳漠然注視著前方，連微躬的背脊也有堅硬生冷的線條。他的語氣不疾不徐，聽不出半分情緒：“淩府現在的規矩總執事應該跟你說過了，從今往後任何外人不得隨意進出淩府，你也一樣。這地方位置本就偏，離上將軍府不近，以後你沒事就別往這裏跑了。”
小禾一時回不過神來，怔怔地看著真知。真知繼續說道：“小禾，你該明白為何你從前能在洛弋府和淩府有許多特權。你我打小的情分，所以從沒人拿身份規矩約束你。但你也該明白，任何事都有底線，一旦逾越就不是單拿情分能說得過去的。這種伎倆不是你該用的，你的所為已經超出了你能涉足的領域。不要再做這樣的事，讓我為難。”
小禾嘴唇顫了兩下：“但我隻是……隻是擔心你……”
“我知曉你的心意。但是，小禾，你的日子太順太單純，有太多事不是你能理解得了的。我與你早已走在全然不同的兩條路上。你的心意，於你於我都沒有半分好處。”
小禾呆了半晌，眼眶已經紅了。她暗暗咬一咬下唇，強忍著顫音道：“我與你不在一條路上？那一個人族的女人又算什麼呢，她就能跟你同舟共濟？”
真知眉心一顫，本已緩和的目光倏然又冷了下來，還帶著幾分——小禾幾乎疑心是自己眼錯——真知的眼中，依稀竟還有某種類似於怨恨的東西。小禾心中一凜，竟生出一股莫名的陌生與恐懼。真知轉首看向她。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一向澄澈的眼眸中，那團血紅霧氣仿佛濃了幾分，明明是淡漠的眼神，卻讓小禾有種在狠厲逼視下的戰栗，讓她情不自禁地想退卻。
她強自抵抗住了想要退縮的怯意。真知凝視她片刻，冷冷道：“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罷。”
小禾垂在身側的手指一顫，正要再說什麼，然而一觸到真知的目光，到嘴邊的話又被生生噎了回去。她低一低頭，眼底混著許多委屈與不服，卻還是低低回了一聲：“是。”
言畢，她在真知冷淡的注視下行了一禮，後退幾步後方轉身離去。剛走出院門，忽見攸靈安靜地站在一棵柳樹下，朝著她這方向遙遙行了一禮。小禾不由得怒火中燒，又忍不住難過，眼神變了幾變，豁然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一進上將軍府，小禾便徑直往房間去。路過的下人見小禾麵色不豫，都小心地行禮避讓。小禾一路垂著頭疾走，交織在眼底的委屈與傷心越來越濃，不覺間步伐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眼睛驟然一酸，連忙抬手狠狠揉了兩下，撒腿往前跑去。
兩路人？她，真知的青梅竹馬，真知卻說，她與他是全然不同路的人？
她從不曾想到過這個。她突然發現，自己從來都沒把真知當成“別人”。從來沒有。即便真知成為穀主後的這麼多年裏，兩人見麵的機會越來越少，但她的心境似乎還一直停留在那種兩小無猜的階段。
她潛意識中依舊相信著，兩人總還能像幼時一樣朝夕相伴，時光仍然單純明麗得如同三月的晴空。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真知，不是穀主洛弋。而明明，早已時過境遷了啊！
其實又怎會真的無知無覺呢？自十二歲那年繼承穀主之位起，他就仿佛將自己的情緒都封印了一般，長年隻見淡淡的似喜非喜掛在臉上，從不輕易動怒，再大的風浪坎坷也履之如夷，淡然從容地應對一切。他履行著穀主的義務，卻從不會投入全部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