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一個帷帽遮麵的身影翩然走進小小的農舍。幽妝本在屋中打坐運息，察覺攸靈走近便起身打開門，立在屋內迎候。
攸靈進屋掩了門，脫掉帷帽，取下牙玉還與幽妝。幽妝看著攸靈恢複本來麵貌，抿著嘴微微一笑，道：“小姐休息片刻，屬下為您備水沐浴。”
攸靈有點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幽妝便出去了。再進來時，隻見攸靈披散著頭發坐在榻邊，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對著櫃子上的鏡子發愣。那角度下，鏡子隻能映出她左眼附近那一小半臉。不過，攸靈仿佛並未意識到鏡中是自己的影子，隻是微偏著頭出神，目光盯在鏡中，神思卻不知遊離到了何處，時不時地露出淺淺笑意，麵頰飛紅，自己也似不知覺。
幽妝忍了忍笑，走到攸靈耳邊輕而清晰地說道：“東西都已備齊，奴婢服侍姑娘沐浴吧！”
攸靈恍惚回神，應了聲“好”，便隨著幽妝走進隔壁用布簾隔出的小間裏。這裏水汽氤氳，伴有很濃烈的香氣。攸靈起初還不覺得，隻按部就班似的褪了衣裳，坐進寬大的木盆裏，長長的頭發擱在浴盆外，下方用一個小盆接著，由幽妝替她濯洗。攸靈後頸靠著盆沿，雙目輕閉像在淺寐，良久，待幽妝幫她把洗好的頭發盤到頭頂上，扶她坐正準備給她擦背時，攸靈才問：“怎麼香味這麼重？”
幽妝一邊用毛巾輕輕給她擦拭背部，一邊回答：“奴婢特意添了幾種香料，小姐聞著可還習慣？”
攸靈微微皺了皺鼻子：“太重了，有點刺。”
幽妝道：“不重一點的話，怕蓋不住氣味啊。”
攸靈疑惑：“什麼氣味？”
幽妝含著意味深長的笑，在攸靈耳邊低語了兩句。攸靈霎時從臉紅到了耳根，如刹那盛開的紅玫瑰，嬌豔欲滴。幽妝看在眼裏，嘻嘻一笑，又道：“小姐放心吧，這香氣在身上過一兩個時辰就會淡的。用香料氣味掩蓋下，萬一洛弋今天來了，糊弄糊弄還能混過去。”
攸靈好像被人從一場極其愜意的夢境中拽了一下，不禁眼色微變，垂下了頭。幽妝不再言語，協助攸靈浴畢回屋，幫攸靈擦幹長發，道：“小姐想來累了，先睡會兒吧，等時辰到了屬下再叫您起來喝藥。”
攸靈軟軟躺下，看幽妝轉身便要出去忙活，忽然輕聲叫住她。幽妝回過身來，隻見攸靈目視著她，認真地說了聲：“謝謝你。”
幽妝有些詫異。攸靈笑笑，合眼睡去。
也許幽妝素來的盡心照應是謹遵頎劍之命，可這些日子，至少在這件事上，幽妝明明暗暗地替攸靈向頎劍隱瞞秘密，雖然並不算違逆頎劍，但也分明表露出了一些私人情誼。
或許，忠誠令她盡心盡責，而私心讓她無微不至。攸靈自信能夠分辨出個中微妙差異。
幽妝大約也明白攸靈之意。她望著攸靈沉默須臾，也兀自笑了笑，笑容中沒有半分妖嬈或戲謔，隻似含了幾分歎息，幾絲澀意。末了，她輕盈走出屋子。天已大亮，一片明澈，想來將是個大晴天。
當天，洛弋並未如幽妝所擔憂的那樣突然來到。事實上，接下來又十來天，真知對於攸靈而言幾乎可以說是杳無音訊。
直到幽妝打探到，一直保守禦城的洛弋忽然轉守為攻，親自將冥月的人馬逼至關城以外。再接著，薊天所領大軍輕鬆智取希州，立時壓在了尚州北界上，於是洛弋將駐守剞川的近一半兵力派至尚州增援，而他本人仍在剞川坐鎮，繼續與灺朔對峙。
聽聞這些，攸靈細思良久，問幽妝：“真知還在剞川的消息，可確鑿？”
“這……也是幾方合來的消息，應當八、九不離十吧。”幽妝不解。“小姐何故如作此問？”
攸靈當時正往隨身的荷包裏裝一種名為“香楝子”的香料。那香楝子是經風幹的果實，幹癟瘦長，一顆也就指頭大小，黑乎乎的不甚起眼，但保有一股奇異清香，入口辛而回甘，在攸靈曾居住過的安國等地常被人們用來含在嘴裏，消遣之餘可使口舌生香。攸靈不自覺地將手中的活停住，蹙眉又沉思片刻，接著兀自搖搖頭，對幽妝道：“我總覺得不對……你幫我用真知留的符鳥給他發個信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