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知微微低下頭，道：“我不喜歡殺人。”
灺朔默不作聲。真知又一笑，看著灺朔的臉：“可我偏偏不得不殺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還要背起本不屬於我的殺生之孽。是不是很諷刺？”
灺朔眉心輕輕一顫，不語。
“你既知道‘殘魂’，必定明白我的話吧？說起來——”真知的眼神漫無目的地在周圍石林間遊弋，聲音也散漫不羈，仿若要與灺朔長駐閑談：“我本身大約就是個莫大的諷刺。他們早在我生前就將我一生的軌跡定得死死的，我卻偏偏打心底裏厭惡他們要我去做的每一件事；他們在我的意念中種下禁製來控製我履行使命，我卻偏偏心生旁騖起了別的貪念；他們交予我當世間破壞性最強、也令人生畏的力量，而我……”他眼睛微微眯起，看向灺朔時眸中隱隱有血紅的霧氣氤氳，將方才的溫和一掃而去，咬牙切齒：“我此生最恨者，就是這‘殘魂’！”
灺朔還未作什麼回應，真知臉上忽而雲開雨霽，恢複和靜，略帶自嘲地笑道：“可惜，我恨透的這個‘殘魂’，偏偏卻是支撐我這條賤命的‘心元’，哈哈……”
灺朔心覺洛弋一番話來得蹊蹺，暗自猶疑。真知像看出了他的猜忌，道：“抱歉，不小心有點忘情了，見笑。”
灺朔微微蹙眉，目光一刻也未離開真知的臉。隻見真知的神情便似此刻二人頭頂上的天空，無風無雲也無晴，那笑眼也是那樣白茫茫的：“不過，我真是很難得能遇到個聽得懂這些話的人……您聽得懂的，對吧？”
灺朔隻以冷漠相對：“你此行就是想找人傾訴麼？”
真知歪了歪頭，笑中仿佛帶了幾分靦腆：“一時忘情，話多了，見諒。”他凝視灺朔的臉：“我也算是萬不幸中有一大幸，身邊有個能說話的人。對了，您也見過容兒的呢。”
真知密切關注著灺朔的神色，連睫毛的微小扇動也不放過。灺朔隻淡淡地問：“誰？”
真知道：“就是上次闖進你的囚室、後來被你的人帶出來的人族女孩子。那一次，真心非常感謝您……慈悲為懷，手下留情。”
真知說到末處時，目光微閃，像在努力從灺朔眼中探視些什麼。灺朔神色如常：“無所謂慈悲為懷，沒必要牽連無辜之人而已。”
“是啊，容兒無辜，你們何苦牽連她。”
這番看似平常的陳述之語，被真知一字一字著意吐出來，隱約竟含了質詢的語氣。灺朔心下暗自訝異，但麵上未有絲毫躲閃之意，問：“你不是說要與我做交易麼？”
真知莞爾：“是了。咱們言歸正傳吧！”他轉身，慢慢朝空地中央的巨大石柱走了幾步，道：“冥月穀雖然沒有參與同盟，但對禦宿戰場上的情勢可能比某些當局者還清楚吧？”他頓了一下，回眸一笑：“哦，說錯了。準確地說，現在應該是——離星戰場。”他轉回去，搖頭道：“嘖嘖，誰能想到，盟穀的勢頭如此厲害，連我離星穀的上將軍也挽不住敗勢，忽剌剌就丟了三川兩州呢。”
“洛弋穀主倒沉得住氣，還能把這事說得如此和顏悅色。”
真知手一攤：“兵敗如山倒，我也無能為力呀。”
灺朔輕哼一聲：“洛弋穀主有‘血煞’在手，最慣在戰場上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如何會無能為力？”
真知轉過來：“這可是過獎了。‘殘魂’再強，也終究獨木難支。”
“盟穀勢頭再厲害，離星穀也不會兵敗如山。”
“嘿嘿，果然瞞不過你。不過，艮主突然出來幹預，我們也確實有點招架不住呢。好在，現在工事方麵都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哦，對了，您可能還不知道吧？前月剞川這處工事完畢後，‘天梯’所有的暗脈便都打好了呢。”
“……前月？”
“是啊，前月。為了堅持等到工事竣工，我差點被‘劫’所噬。”真知拍拍胸脯，作出驚恐狀。“呼，現在想想還後怕呢！”接著，他咧嘴一笑。“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啦。重點是：您大概知道落辰穀泉眼的情況吧？如今的冥月穀像這樣繼續下去，早晚會步上後塵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