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靈一時愣住：雖說這裏是“家”，她朝思暮想著要回來的一個家，可長久的歸思似乎讓她忘了，其實幼時住在這裏時，大多數時候她內心裏一直覺得自己更像個寄居的外人，一個在一眾侍者和婢女跟前也不敢不小心謹慎的外族。
方才那歸家的欣悅和感慨，在這一刻被衝淡了。攸靈發現自己竟不知該以怎樣的姿態回應這兩名侍女的問候——在洛義身邊，她尚能以“懷容”的身份自如應對；可這裏，她到底是誰呢？
以前出於對她的保護，父親不曾公開她的身份，連“攸靈”這個名字也隻有被視為家人的這幾個人知曉。慕義府的下人，不過是遵循著穀主的嚴命，一麵猜測著攸靈的來曆，一麵守著規矩服侍。現在一切未穩，攸靈的出身應該仍是個秘密，所以不知道，現在這兩人眼中，她是誰呢？
當年她還是半人族的形容，很多人相信她是穀主從某處收養的又一個幸運兒。現在，這兩名侍女所見隻是一名人族女子的模樣，灺朔他們給府中這些人的交代又是什麼樣的呢？
先前說話的那侍女見她怔了半晌，與同伴麵麵相覷，又問道：“聽聞姑娘連日奔波，不如讓蘿結給您備水，姑娘先行沐浴，洗洗風塵，可好？”
攸靈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穿著打扮仍是在洛義身邊時的樣子，衣飾風格與此地頗有差異，越發覺得自己格格不入。於是，她深深還了一禮，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蘿結笑笑，轉頭對身旁那名侍女道：“主上現在在前殿呢。歆蘭去告訴南大執事，姑娘醒了，請他著人通傳一聲吧。然後叫人將點心送來。”
叫歆蘭的女孩子臉上還帶著些稚氣，很是乖巧地應了，轉身便走。蘿結又朝她背影喊道：“傳了話就快回來。”歆蘭回身答了一聲“誒”，又轉身小跑著去了。
攸靈見這兩人舉止活潑，如鮮活可愛的二月蘭，對她或許心存好奇，卻並無失禮，也不做作，把她心中的那一絲局促感抹去了。這時，蘿結輕盈地從正門進到屋中，來到臥室，將衣櫥打開，向攸靈介紹道：“這些衣裳都是早就為姑娘備下的，請姑娘隨意擇選。蘿結先去給您準備熱水。”
攸靈剛聽她提到灺朔，心中忽然想起真知曾說在灺朔身上留下了什麼手腳，誰知那以後諸事紛繁迫促，節節生變，一直未得機會將這事梳理出來告與灺朔。於是問蘿結：“請問……主上什麼時候能回府呢？”
蘿結一麵倒茶，一麵回答：“這不好說呢。主上日理萬機，常常一連許多日不得回後府來歇歇的。聽說這幾天主上晝夜都在前殿理事。”見攸靈沉默，蘿結將茶遞上，問：“姑娘是要求見麼？要不讓人再帶個話到前頭去？昨兒南大執事傳話說，主上親自吩咐的，姑娘醒了就讓人立刻傳話給他，想來姑娘要帶個話到前殿去也容易。”
攸靈想了想，道：“如此麻煩，就不必了。”
蘿結道：“那姑娘且坐一坐，蘿結去去就來。”
攸靈點點頭，喝了兩口茶，思量片刻，方細看衣櫥內。都是她先前和頎劍住在墨山時穿的衣裳。攸靈掣出一件，像試新衣一樣將它比在身前，對鏡自照。
容顏依舊，舊裳加身，卻讓攸靈忽覺，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