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皆是刺耳。可辛子闌又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話,早在姽嫿之前,他便無數次的聽人說起,無數次的報之以微笑。

而這一次,也不例外。就見他緩緩勾起笑來,整個人極為溫軟:“姽嫿姑娘這是離間計?”

他定定然望著她,說道:“可惜,這離間並不巧妙。姽嫿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早年若非有公主救我於水火之中,我辛子闌又如何能苟活於世?我父親如何,那是我父親的事情,他既是叛國,便要承受那般選擇帶來的後果。而丞相之子也早在當年那場株連之中……死了。”

年少時候,他或許也曾悲憤怨恨,但事實是,燕蒹葭的的確確救了他,他父親也的的確確是叛國之輩,於是,某一個冬日午後,他豁然開朗,突然明白,也許燕蒹葭救他的那一刻開始,此後的歲月,便是他的新生。

春花秋月夏杜鵑,冬雪寂寂溢清寒……

說著,他再度看向姽嫿,徒然心中清明:“也是啊,你追隨的公子於你,正如公主於我的意義一樣。”

既然如此,又指望她說什麼?

“不錯。”姽嫿麵容柔弱,但目光卻異常堅毅:“哪怕你將我妹妹挫骨揚灰,我也不會告訴你。”

“給姽嫿姑娘一個了斷罷。”辛子闌看向一側的暗衛。

“辛公子,”那暗衛卻道:“”公主說了,處之以極刑。”

“哦?”辛子闌訝異,他記得,燕蒹葭也算憐香惜玉,怎麼會……

暗衛解釋道:“她傷了西遇大統領。”

“原來如此。”辛子闌了然,於是看向姽嫿:“你瞧,你的公子,和公主不一樣。公主護短,但你的公子卻可以任由你去死,終歸你這忠心是沒用的……就算你因他而死,他也不會憐惜你。”

“你又不是公子,如何知道公子的想法?”姽嫿冷冷回道。

難得,在這地牢幾日,姽嫿極少露出這樣的神色。

辛子闌揚唇:她心中愛慕那所謂的公子,而女子的愛慕,大抵都是炙熱的。

“你那公子若是當真在意你,怎麼會這樣不聲不響?任由你在這受盡苦楚……或許他如今,正和美人兒一起,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哪裏還記得為他拚死拚活的你呢?指不定那些美人還要笑話你不自量力……”

這一番話,倒是讓姽嫿心生怒意,她下意識便回道:“你胡說!公子在燕國的……”

話剛脫出口,她便止住了。可心下,姽嫿卻是萬分懊悔……她此番,是中了辛子闌的計謀!

“正中下懷。”果不其然,辛子闌淡淡道:“姽嫿姑娘,看來這世間,還是我最了解你。”

說著,他轉身,朝著暗衛揮了揮手,示意其行動。

踏出地牢鐵門的一瞬間,有慘叫聲自背後傳來,他神色不變,吩咐一側的下人:“去聽雪樓,讓景逸查查此次前來建康參會的四國的使臣。”

姽嫿無意間透露的一小句話,其實就是在說,她的公子並非燕國人,而不是燕國人,又能將眼線埋到楚家的,無疑就是其餘四國的皇親貴胄。

此次五國大會,冬末就要舉行,若非有所圖謀,想來那人不會暴露姽嫿。

姽嫿的死,定然對那人來說,並無大礙,畢竟姽嫿此棋子,多次撒謊,都是為了離間燕蒹葭和其他貴胄之間的關係,此次姽嫿行刺,栽贓陷害之餘,還有探虛實之意。

那背後之人,一箭雙雕,可謂心思縝密至極。

……

……

十日一轉眼就過去了,更深露重,月色皎皎。

經過這幾日的調養,燕蒹葭的胳膊終於好了大半,總算能夠自己進食。

在她的指導下,楚青臨很利索的便為她造了一個四輪車。

從前尚瓊因為被人欺辱,摔斷了腿,大約有大半年裏,都是坐著輪椅,好在那時她頭一次見此物,研究了好一陣子。

如今……也算是用得上了。

白日裏,楚青臨推著她在院子裏散心,入夜了便又抱著她上塌。

黃大娘家中,隻有兩間屋子,故而楚青臨這些時日,皆是靠床而睡。

這讓對她恨得牙癢癢的燕蒹葭,好歹有了幾分良心,不再惱怒於此。再加上平日裏這廝也算盡心盡力,燕蒹葭便慢慢忘了熱湯燙嘴、燙臉之事。

她被燙傷了的臉,也恢複了過來。拆了一些紗布,她如今隻雙腿還嚴嚴實實裹著,其他倒是不那麼惹眼。

明月高掛,這天夜裏,燕蒹葭沉入夢中。

這一次,她懷抱著尚瓊,心中滿是淒惶。

“公……公主。”他喃喃出聲,眸底殷紅一片:“幫我……幫我和芊芊說一聲。”

熱氣自他的周身散開,仿佛就要殆盡。

“說什麼?你自己回去告訴她!”燕蒹葭高聲斥責,可心中卻也隨之冰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