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宮。
聶星痕遇刺之事雖已水落石出,但他的傷勢卻並未有任何好轉。按祖製,過了正月十五上元節便該上朝了,可燕王愛子心切,竟致罷朝三日。
也許,這裏頭還有對太子、對明氏的寒心。
眼看距離月末越來越近,聶星痕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整個燕王宮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夾裹著嚴寒冬霾。
直至正月二十,薑國終於有了回應,派了使者和蠱醫前來探望聶星痕的傷勢。
當夜,燕王在聖書房召見太子和微濃。
其實這幾日裏,微濃一直深居簡出,除了每日去向王後請安,幾乎從未出過含紫殿。而太子聶星逸近日都在暗中注意明重遠的案子,也並未與她打過照麵。
東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細算來,這竟是他們夫妻兩人數日裏頭一次碰麵。
去聖書房的路上,宮婢們在前頭打著宮燈,聶星逸在後頭低聲問微濃:“你近來可是身子有恙?都沒見你出過含紫殿。”
微濃望著前方的連珠羊角宮燈,語氣淡得近乎冷漠:“天氣冷,不想動。”
聶星逸感到她的情緒不善,隻好回道:“冷了就燒地龍,開春便好了。”
微濃“嗯”了一聲,未再多言。
夜風中似有暗香浮動,原來是路過了禦花園,微濃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聶星痕。去年九月,她還曾在此與他偶遇,當時他從容不迫的姿態猶在眼前,轉眼他卻已踏入了鬼門關。
即便她再恨他,也是希望看到他光明正大地死去,死在戰場上、死在陽謀之中,而不是死於見不得光的陰謀刺殺。
倘若沒有明塵遠大義滅親地檢舉揭發,也許,她也會去燕王麵前告發明重遠——臘月二十八那日,她坐明重遠的車輦回宮,那披風下擺沾的東西,是一些紫色的土壤。
放眼九州四國,寧國的土壤是黑土與黃土,燕國和薑國境內多紅土,紫色土壤唯獨楚國才有。
也就是說,明重遠的那輛車輦去過楚國,而且是近日才回來。下人們打掃時有所疏漏,讓鞋底的泥土殘留在車內的某個角落,才會沾染在了她披風之上!
她曾在楚國生活三年,對於這種紫色土壤,絕不會看錯!試想聶星痕前腳去楚地平亂,明重遠後腳便去了。或者,他並非親自出馬,而是派了親信過去。
如此敏感的時刻,他一個駙馬跑去做什麼?又是為了誰而去?
答案呼之欲出!
這就是她近日足不出殿的原因!她不想看到赫連王後與太子的嘴臉,不想看到他們母儀天下、道貌岸然的背後,藏著如何醜陋的心思!她覺得惡心!
微濃越想越是憎惡與憤怒,所幸天色暗沉,聶星逸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可即便看不到,他也感受到了,想起近日裏接連發生的事情,他竟覺得心虛,不敢麵對她。
去聖書房的路因此顯得異常煎熬,太子與太子妃互不言語,宮人們也不敢多問。及至到了聖書房,他二人才都緩了緩心神,如常地進內拜見。
燕王見了兩人,開門見山便道:“薑國派了蠱醫前來,說是痕兒的傷勢可以治愈。”
聽聞此言,微濃說不清心裏是個什麼滋味。
聶星逸卻顯得很激動:“父王,這……這是好事啊!快讓蠱醫給二弟醫治啊!”
燕王與微濃同時瞥了他一眼,隨即又對看一眼,心照不宣。
燕王“嗯”了一聲:“但薑國有個條件。孤召你二人前來,正是打算商議此事。”
“什麼條件?”這次輪到微濃發問。
“薑國要求以楚珩作為交換。”
“楚珩?”聶星逸與微濃異口同聲。
楚珩,楚璃二弟、楚王次子,如今的永安侯世子、太常寺少卿。
是了,薑國王後雖與楚王室脫離關係,但畢竟是楚珩的長姐,也許從前與他親近也未可知;又或許她隻是擔心楚宗室難逃亡族,想要保下一點血脈。
無論是出於哪一種目的,這個要求在常理之中。而且,薑國能對滅楚的元凶施以援手,也足見王後是個以大局為重的女人。
僅憑這一點,微濃便對薑王後讚賞不已。
可是,楚珩若當真離開燕國,是否會借助薑國的力量複國?燕王是否會妥協放楚珩離開?
若放了,後患無窮;若不放,聶星痕又必死無疑。一麵是家國大業,一麵是父子親情,就看燕王如何選擇了。
思及此處,微濃竟有些忐忑,又有些激動。
“你們怎麼看?”果然,燕王將這個難題撂了出來,確切地說,是撂給了太子聶星逸。
微濃眼風掃過去,見他正蹙著眉目,一副慎重思索的模樣。
微濃與燕王均未再接話,等著他做出一個回答。微濃突然覺得,燕王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今日一舉隻是在警告聶星逸,或者是在試探他。
聖書房內一片寂靜,而聶星逸也並沒有思考多久,便看似誠懇地回道:“父王,兒臣以為,當以二弟的性命為重。至於楚珩……他一個人想必也鬧不出什麼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