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聶星痕親自送微濃去千霞山璿璣宮。隨行的禦醫、太監、侍女足有百餘人,都是伺候她一個。
聶星痕原本要將曉馨也帶上,被微濃拒絕了,他便也沒再勉強。
“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正月過後,我迎你風風光光地回去。”聶星痕臨走前道。
“明日差人把峨眉刺送過來吧,我也好練練手。”微濃回說。
聶星痕蹙眉:“不行,你身子未愈。”
“正因身子不好,才要強身健體。”微濃笑了笑:“再者我也沒有防身之器了。”
“好。”聶星痕的神情萬分柔軟,並沒有詢問驚鴻劍的下落。
有些事,他們都在刻意回避。不是不想追問,而是這好不容易才愈合的感情值得小心翼翼去對待,彼此都不願再讓它平添傷痕,於是便隻好裝作若無其事,裝作無心探究。
一整個臘月,聶星痕來看過微濃兩次,明連翩也來過一次。微濃聽她說起,聶星痕已開始著手登基,並在朝中廣布消息,說欽天監測算出廢後暮氏乃皇後命格,有助玉成大業。
不過他沒有立刻提出迎娶廢後,因此朝內雖人心惶惶,倒也無人明說。微濃盤算著時日,推測聶星痕應該會在正月之後才表態。
而令她欣喜的是,自己的傷勢愈合得很快,待到年關,傷口已經完全長好了。隻是那滿背的疤痕太過猙獰,怕是終身難祛了。
璿璣宮的日子看似平淡,卻過得不慢,轉眼除夕已至。這兩年來,聶星逸名義上雖仍是燕王,實則已經稱病避居,百姓也並沒有將這個毫無建樹的燕王放在眼裏,反而是聶星痕自大破楚國之後,成為了燕國百姓心中的戰神,威望與日俱增。
故而除夕夜當晚,聶星痕作為燕國實際的掌權者,自然要登上城樓與民同慶。隻是他一顆心早已飛去了璿璣宮,總怕微濃獨自守歲太過寂寞,因而在南城樓上做了做樣子,便快馬飛馳去了千霞山。
一到璿璣宮,他便迫不及待直奔微濃所住的紫霞苑。可令他難以置信的是,那燭火搖曳的屋內卻是空無一人,唯有一紙離別,寥寥數字:
“心願未償,不敢言嫁,自此長別,生死各安。連鴻有異,批語莫信,前塵盡忘,天涯勿念。微濃字。”
聶星痕輕飄飄地捏起這張紙,一字一句讀了好幾遍。他在紫霞苑裏慢慢走著,把所有屋子都看過一遍,才發現微濃什麼都沒帶走,唯獨帶走了那雙峨眉刺。
自此長別,生死各安。前塵盡忘,天涯勿念。他緩慢地將紙張疊起,放在燭火上燃燒起來,看著它一點一滴被火舌吞沒,最終化為一片灰燼。
就像他全然捧出的一顆真心,竭盡全力去嗬護,卻終究沒能彌補往事的裂痕,隻能眼睜睜看它灰飛煙滅。
“殿下!”京畿將軍突然在此時闖了進來,神色忐忑,氣喘籲籲。
聶星痕望著那堆燃燼的紙灰,麵無表情吐出一個字:“講。”
“稟殿下……日落之前,有一男一女強行闖出北城門,說是有緊急軍務。那女子身負禁衛軍令牌,又有宮中文牒,守城侍衛不敢不放行。”
聶星痕就站在燭火的陰影裏,麵容忽明忽滅晦暗難辨,半晌才道:“人都放了,還知道回稟?”
京畿將軍惶恐地低下頭去:“都是微臣失職,方才業已查明那男子的身份……是民間遊俠冀鳳致。”
冀鳳致。鳳至。
原來批語是這個意思。
連鴻有異,批語莫信。原來竟是一個諷刺。
聶星痕緩緩闔上雙目,在原地站了良久,突然一掌劈開麵前的桌案,轉身,離開。
徒留那京畿將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身上蒙了一層的紙灰。
除夕之夜暗得深沉,這璿璣宮仿如夜色中至深至寒的漩渦,似能將人卷入其中,摔得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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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
微濃與冀鳳致快馬出了京州城,趕在日落時分投棧住店。
“你真的要去找薑王後?”冀鳳致最後一遍確認愛徒的心意。
微濃堅定地點了點頭。前段日子她傷勢未愈,分不出心神考慮太多。但這段時日身子大好,她反複回憶那天遇襲的情形,心頭疑慮越積越多。她相信聶星痕沒有騙她,但有些內情,聶星痕也未必全都清楚。
猶記得她在璿璣宮修道時,曾與楚珩私下見過一次,當時楚珩明明白白表過態,絕對不會傷害她。而這件事聶星痕並不知情,他理所應當認為楚王室都恨她入骨,所以他才會以為幕後黑手是楚珩,即雲辰。
可倘若雲辰真是楚珩,拒不認她也就罷了,又怎麼可能再派竹風來殺她?既然不是雲辰的意思,那麼他寫下“去薑國”三個字,就是在暗示自己去找薑王後……
會是薑王後自作主張在十萬大山布下殺招嗎?可薑王後曾授意連闊為她解毒,又怎會不知她早已百毒不侵?她遇襲之時,竹風分明是想讓那些毒蟲把她毒死咬死,絕對是不知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