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婉婷這個時候才知道,跟方諾亞維持好兄妹情確實是必要的。
人生就是這樣,沒有規劃的人生,前期再如何得意,後期也會因為前期的無知自食惡果。
方星河在一個午後接到了沈一瑋的電話。
這個電話讓方星河十分驚訝,她跟沈一瑋,不過維持著方便沈一瑋做秀的母女情,兩人之間不管什麼事,都是通過沈一瑋的經紀人來聯係的,她們之間,更像是一個合作關係,這個合作還是單方麵對沈一瑋有利,接到沈一瑋親自打過來的電話,方星河還有點驚訝。
這幾年沈一瑋發展的還算不錯,對於她這個年紀來說,能到現在還在娛樂圈裏接到商務合作,那是真的很厲害了。談不上多春風得意,但是地位到底還在,到哪別人都要尊稱一聲沈老師。
方星河握著電話,略有些驚訝的問:“媽媽,有事嗎?”
這個問話對正常人來說,是一種傷人心的話,潛台詞就是“沒事別找我”,但是對方星河來說,她這樣問沈一瑋,是習以為常的,因為沈一瑋確實隻在有事的時候才找她。
沈一瑋似乎不在意方星河的話,語氣透著疲憊,“沒什麼事,就是想給你打個電話問問,這幾天有沒有時間見一麵你跟你哥。”
方星河想到家裏三個孩子上次考試每個都是六十分,想著要花點時間逼著他們認真一點,天天隻知道玩和打架怎麼行?但是又一想,一年不過隻見過幾次,那就見一麵,她應下:“有的,您想在哪裏見?需要我們做什麼配合?”
是的,每一次見麵,方星河都知道那是要演戲的,他們需要配合的地方,都會很配合。需要他們露臉還是需要半遮半掩,又或者擺出欣喜的狀態,這一次也不例外。
沈一瑋默了默,“你們找地方吧,安靜一點的地方。”
“好,我跟我哥說一下。”方星河說:“媽媽,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先掛了。”
“……好。”
掛了電話,方星河看了眼通話時長,一分鍾都沒有,五十四秒的通話記錄,這就是她們母女之間能維持的情意時間。
……
跟沈一瑋見麵,對方星河和方諾亞來說都沒有什麼期待,她的親子見麵就是作秀,他們都習慣了。
沈一瑋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很好,從妝容到儀態,幾乎無可挑剔。
她從門外進來,頭上裹著薄薄的絲巾,半遮半掩著臉,修長的身型,依舊尖細的高跟鞋,一如既往的風情萬種。
她伸手摘下墨鏡,放下包和墨鏡,在椅子上坐下來,看了麵前的一對兒女一眼,從包裏掏出一疊票,往他們麵前一推:“這是我下周在海洲的最後一場話劇演出,你們要是有時間有閑,可以帶著家人一起看。”
方諾亞垂眸看了一眼,笑了下:“我不愛看話劇。我拿回去問問他們愛不愛看。”
沈一瑋的臉上露出幾分不自然的表情:“算是我最後一場吧,以後估計要休息一陣,要是有時間,還是去看看吧。”
方星河看了沈一瑋一眼,“我回去的。”
“帶著孩子們去吧。”沈一瑋又補充了一句,她到今天,都沒有機會清楚的看過那些孩子。
“行。”方星河又點頭。
沈一瑋張了張嘴,卻又沒說話,她垂著眼眸,突然問方星河:“你姥姥去世的時候,有提過我嗎?”
方星河一愣,她笑了笑:“提過。”
“她說了我什麼?”沈一瑋問。
“她讓我別怪你,說你是我媽媽,說所有的事都是她的責任,不應該怪你,該怪的人是她。”方星河淡淡的回答:“我沒有怪過任何人。但是我知道,姥姥很愛你,也很惦記你。”
“謝謝。”沈一瑋深呼吸一口氣,隨後又說:“我這次話劇過後,會息影。到時候可能會搬去國外。”
方星河和方諾亞同時抬頭,沈一瑋笑了下:“不用這麼驚訝,這是我很早之前就做好的打算。我這樣的人,沒臉要求子女為我做任何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給你們添麻煩。你們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的人生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方星河沒說話,方諾亞同樣眼神淡定,兄妹二人的模樣雖然不像,但是很多時候性格的某些地方還是很像的。
“我最後一次演出,希望你們都能去看。”沈一瑋再一次強調。
方諾亞的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點頭:“會去的。”
“那就好。”沈一瑋看下時間,“我還有一個小時時間,你們想要吃點什麼?”
方諾亞一笑,“不打擾你個人休息時間,我跟星河回去吃,家裏阿姨做飯很好吃,我答應星河帶她回去看看。”
沈一瑋頓了頓:“也行。”
方諾亞正要拽著方星河站起來,沈一瑋又開口:“沒想到你們被分開那麼多年,兄妹感情還能這麼好。我很意外。”
方諾亞又是一笑:“我跟星河到底在一個地方待過,不一樣。要是沒什麼事,不打擾你休息,我們先走了。這些票,我們就先拿了,下周見。”
方星河想要說話,被方諾亞一把拽了起來,兩人走到門口,沈一瑋孤零零坐在原地的背影沒有動,方諾亞突然又回頭,說:“我跟星河說過,無論你將來是富貴還是貧窮,無論你以後萬眾矚目還是銷聲匿跡,我會是你最後的依靠。我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完成星河的心願。我要她沒有惦記你的理由,也沒有恨你的時間,她幸福,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最後,我沒有恨過你,因為我從來沒覺得你跟我有什麼關係,如果非要扯上點什麼,可能就是血緣吧。話劇我們會去看,預祝演出成功。”
出了門,方星河扭頭看向方諾亞,“哥!”
“別怕,其他事你有年伯同,這些事你有我。”方諾亞說:“別覺得有任何負擔,我願意。”
方星河撇了下嘴,“謝謝哥。”
“你都叫哥了,還謝什麼?”
……
沈一瑋的話劇算是她的謝幕演出,外界都在傳聞沈一瑋即將退圈,至於具體時間還沒確定,很可能近期會官宣。
對很多人來說,沈一瑋原本的存在並不在意,隻是當聽說這個電視上一直看到的大明星要息影之後,反而生出想要看一看的念頭,以致出現了沈一瑋演話劇以來,第一次出現門票供不應求的局麵,場外黃牛炒價翻了幾十倍還不止。
方星河和方諾亞兩家人各自帶著孩子進場,沈一瑋給的票,到底是最前排的,最好的位置最佳的場地。
方星河坐在下麵,懷裏抱著牛崽,眼睛看著台上的演員賦予人物新的生命,明明眼中看到的是那個人,可在舞台上,她就變成了了另外一個人。
某個瞬間,方星河一下就明白了為什麼沈一瑋那麼固執的想要留在娛樂圈,她天生就屬於舞台,屬於大屏幕。
方星河安靜的看著,身邊的孩子們似懂非懂,似乎還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些他們聽不明白也看不懂的東西,有些坐不住,但是又知道大家都在安靜的看,他們也不應該鬧起來。
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的心情隨著劇情的起伏而起伏,有時氣憤,有時激動,有時高興,有些感動。
劇終謝幕,沈一瑋站在中心位置,她的視線從上往下看著,落在某個方向,隨後又慢慢的挪開,虔誠又恭敬的跟著團隊俯身,鞠躬,向觀眾謝禮。
舞台上的沈一瑋,少了年輕時妖冶淩厲的美,多了幾份知性和沉穩的美。
方星河某個瞬間有被感動到,或許,沈一瑋愛表演喜歡娛樂圈勝過身邊一切的人和事吧。
還好,她早已不在乎這些了,她跟著所有人一起起立鼓掌,真心的給這個舞台上的所有人最真誠的掌聲。
這是方星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現場看沈一瑋的表演。
一周後,稻禾發出了一份沈一瑋息影的公告,並為沈一瑋舉辦了一場不公開的息影宴會。
半個月後,方星河和方諾亞同時接到一個電話,是沈一瑋的禦用律師,律師約見兩人,給兩人出示了沈一瑋的遺囑,她把自己所有的財產捐了出去,隻留給兩個子女一個薄薄的信封。
方星河打開信封,從裏麵抽出一張陳舊的、發黃的老照片,照片裏,一個可愛的小奶娃正咧著小嘴看著鏡頭笑,照片的背後,寫著兩個字“妞妞”,方諾亞打開另一個信封,裏麵同樣是一張老照片,同樣是一個小奶娃對著鏡頭笑著。這是他們兩個人幼年的照片。
沈一瑋肝癌晚期,已經到了無法救治的程度,而沈一瑋拒絕化療,因為那會讓她失去一頭漂亮的頭發,她寧肯失去生命,也不願失去她的美麗。
方星河看著那份遺囑,震驚無比,她從來沒想過會事情會是這樣的發展。
沈一瑋那麼堅持的希望他們去看她最後的舞台演出,原來背後藏著這樣的原因。
方星河張了張嘴,抬頭看向方諾亞,方諾亞跟她對視一眼,看向律師:“那麼,沈女士現在在哪裏?”
“她不希望見到你們,所以要求我對你們保密,很抱歉。”律師宣讀了遺囑,隨後問兩人是否有異議。
方星河和方諾亞同時搖頭,“沒有異議。”
半年後,沈一瑋去世的訃告由她的一位圈內老友發出,與此同時,方星河和方諾亞也收到了一個陌生人的短信,對方告知了沈一瑋的墓地地址。
當他們再次看到沈一瑋的時候,她已經化為一捧煙灰。曹亦墓碑旁那塊始終沒有被使用的墓地終於等來了它的主人,一代影後沈一瑋長眠於此。
牛崽抬頭看著方星河,茫然的問:“媽媽,這個奶奶是誰?”
方星河摸摸他的小腦袋:“這個奶奶是媽媽的媽媽。也就是你的外婆。”
“媽媽的媽媽是外婆,媽媽的爸爸是外公……”
“嗯,說的對,真棒。”
方諾亞的身側,周懷抱著一個奶娃,另一個奶娃娃在保姆的懷裏,方諾亞放下懷裏的老大,伸手在沈一瑋的墓碑上輕輕一抹,“睡吧,有時間我會帶星河來看你。”
睡吧,一個女人精彩的一生,足夠讓人記住她。或許時間會衝淡記憶,但是對他們來說,這個人會讓他們記到死亡的那天。
……
“媽媽,你的照片!”阿布手裏拿一張照片,從外麵跑了進來,“媽媽你看,是一個大雪山,舅舅在山腳下拍的。”
沈星辰並沒有遵守他的諾言,也沒有在每年過年時回海洲,但是他一直堅持給方星河寄照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寄來一張,照片裏的沈星辰有時候隻有半張臉,有時候人物又太小,有些時候甚至隻能看到一個比著V的手指,壓根看不清人臉,厚厚的棉服遮擋了身型,甚至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不是沈星辰。
可對方星河來說,這些都沒關係,哪怕是一個影像也行,隻要能證明他還安然的活在這個世上,周遊在這個世界上,就好。
她的要求不高,隻要他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就好,不需要知道他活在哪裏。
“媽媽,舅舅為什麼不回家?”小阿布問。
“舅舅喜歡大大的世界,所以他經常給我們寄照片,這樣我們就知道他在哪裏了。”
“舅舅現在在哪裏啊?”
“在一個有雪山的地方,讓我們來了解一下地理知識,看看這個時節什麼地方有雪山好嗎?”方星河掏出書,跟三個小家夥一起研究。
熱熱鬧鬧的場景,從窗戶裏遙遙看去,充滿了溫馨和寧靜。
年伯同從外麵進來,小家夥們一下朝他衝過去,“爸爸,舅舅又給媽媽寄照片了,在一大片有雪山的地方呢。我們跟媽媽研究了,舅舅肯定是在瑞士……”
“是嗎?舅舅那麼大的雪山都敢去啊?”年伯同伸手接過照片:“這是舅舅嗎?穿的像個雪球,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小家夥們一起大笑,“我們也認不出來了!”
方星河坐在原地沒有說話,她抬頭看向年伯同,語氣帶了些固執:“穿得像雪球也是我哥!”
年伯同一笑,點頭:“那肯定是的。沈星辰還挺能闖,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會是有冒險精神的人。”
方星河回答:“人不可貌相,我哥的勇敢在大學時我就見識過了。”
年伯同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那是,從未有過的勇氣從那刻開始,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人生真艱難。”
“艱難嗎?”
“嗯……有你也不算艱難吧。”
年伯同笑著坐下,方星河往他肩膀上一靠,說:“老年,我在想,如果當年你沒有從樓頂上拉我一把的話,我可能一個衝動就真的跳了下去。這樣的話,也就不會有他們三個了。”
“如果我沒有遇到曹老師,我也不會有機會遇到你,並且那樣拉住你。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活著真難,可是不活著,誰來緬懷、紀念那些逝去的人呢?”方星河似歎息似惆悵的說了這麼一句,“幸好我可以快樂又滿足的活著,來紀念我身邊那些一個個逝去的人。”
“嗯。”
“老年,我們會活到多久?”
“活到我們不能繼續活著那一天。”
那邊,三個小娃突然鬧了起來,因為搶一個東西雞飛狗跳,一下衝散了浪漫的寧靜時刻,方星河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你們三個別吵啦!”
“媽媽,迪倫打我!”
“是牛崽先打我的!”
“別問我,我沒看到!”
生活還是要在痛並快樂著中繼續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