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打落在簷瓦紙窗。
天光熹微。
暮朝歌無聲扯扯嘴角。
似乎有所感應,下一刻,近旁那雙水墨工筆的眉眼倏忽睜開,眼神清明,不像是剛醒的樣子。
太叔妤結束了識海裏與智腦的商量。
“醒了?”她從被褥裏起身,下床,鴉發淩亂,隨意扒了幾下,“你昨晚昏了過去,侍衛不敢碰你,衣服是我換的,沒動多的——以我僅有的那點節操發誓。”
“朝議取消,已經讓人去通知了各處朝臣。你若有急事可以另外吩咐下去。”
這樣說著,太叔妤繞去了偏殿,再出來已經衣衫齊整。一身豔麗的繁複錦衣,腰間盤綴著一枚浮雕饕餮的玉闋,許是有點涼,又將臂彎裏的墨色披風搭在了身上,頭發攏在兜帽裏,花團錦簇又慵懶,整個人跟段抽枝的海棠似的。
她取回來食盒,放置好在窗邊的木案上。
“暮朝歌。”她單手倚在木案上支著下巴,另隻手攪拌著手裏的熱粥,默數著窗外加守的暗衛人數,題外道,“雖然清者自清,但明明動下嘴皮子就能避免的麻煩,幹嘛總不好好說話?嫌仇家不夠多?”
暮朝歌似乎格外怕冷,這樣的天氣都擁了層薄薄的狐裘在身上,跪坐在太叔妤對麵。
“太叔弘後麵傳過我書信,說感覺有人在助他。祖父是文官,邊北插不了太多事,何況有沈家攪局。他於兵法之上確有天賦,但謀兵布陣哪裏是這麼幹淨的事,我本沒抱希望他能安穩幾年。”
“他那位屢次救過他性命的軍師,我查過,是個西凰人。幫他的人是你吧。”
太叔妤喝了一口熱粥,胃裏頓時溫煦而舒坦,本也不是習慣撂家常的人,直接上總結:“後麵的事說到底還是我技不如人,也沒什麼好怨的。我們兩清了。”
說到這裏本來話就該完了。
但聯盟時代人文主義關懷的理念甚囂塵上,連太叔妤這樣常年窩在各個旮旯地界的人都聽過些“名言”,比如“旁人的心意可以不接受但要尊重”、“每個人都享有自己生命的知情權和決定權”一類的。
潛移默化下,她覺得有些東西需要說明白。
哪怕就利益相關而言,她其實更傾向於示弱,便於跑路。
而說肯定不如做來得有衝擊力。
太叔妤不過隻喝了一口粥,就放下了碗,然後攤出右手:昨夜裏傷勢猙獰的掌心,此刻隻餘一道淺淺的劃痕。
根本不是常人可能達到的愈合速度。
聯邦、虛擬、智腦這些肯定不能說,她換了說法道:“我身體壞了。從出生就是,注定早夭……我沒有白首,陪不了任何人。”
一點玉白的指尖怔怔地放到在掌心那道淺痕上。
觸感沁涼。
太叔妤收回手,推開麵前的青瓷碗,笑笑:“用盡辦法,現在也不過是能勉強滿足點口食之欲,估摸著是大限將至了?其實嬙瀾那姑娘也還不錯,你要不試——”
太叔妤瞳孔驀然睜大。
手腕被截住,唇上一點幽涼的柔軟。
木案上碗碟灑了一地。
“太叔妤。”暮朝歌一隻手攥住她手腕,一隻手扣住她腦後的兜帽,從太叔妤唇上移開,低垂的眉眼俱涼:“孤真是厭極了聽你說話。”
話畢,甩開她的手,再不看一眼,離去。
留太叔妤一個人:我在哪裏?我要到哪兒去?發生了什麼?
沒吃過豬肉好歹也寫過十八式春宮的“豬跑”,她怎麼就沒反應過來直接咬死他啊摔?!
等太叔妤緊趕慢趕踩著點到了國子監,就被堵在了門口。
“虞青城是吧,聽說今日的朝議取消了。”管事的祭酒端著盞從同門那兒磨來的上好鐵觀音,挑剔著眼神,細長的眼上下打量她了好幾個來回,還是沒看明白新帝的審美來。騰出隻手慢騰騰地翻出賬本,一頁一頁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