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寧往南,再過幾個郡縣便是滄海,因而每到入秋的時候,皇宮總是又潮又濕。趙宥立在一片陰森之中,辨不清臉上神態是憂是喜。
“八弟,你可記得小時候?你和朕,常常躲在同一被窩裏讀書,每至雷夜,你定要朕抱著才可安睡。如今想來,甚是溫暖。”
“記得,皇兄總是將被子留給臣弟,自己半露著後背,凍得瑟瑟發抖,這才遺下了旦辰必咳嗽的毛病。也是臣弟疏忽,不知皇兄這舊疾可有改善。”趙邕還是第一次與趙宥懷念幼時,還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不禁從心口湧起一番酸澀。
“哎,”趙宥發出似笑似哭的氣息,“十歲起,不知怎地,你最喜歡看的書便是《新麟國史》,朕還笑你是想娶個北國姑娘,果真應了!想當年,你雖年紀小,可有許多王公貴女都圍著你轉,搶著跟你玩,可見八弟命中桃花旺,都是注定好了的!”
“好好的,”趙邕怎會不記得呢,為了博那些女孩子一笑,還在文太傅麵前寫了那篇《女子賦》,“陛下說起這個作甚?”
趙邕這些年和皇兄鬥智鬥勇,也算是對他做了許多了解,隻是今日見他,不言它,隻是回憶小時場景,這讓稼穡王愈發捉摸不透。
“八弟知不知,你府中的稼穡王妃,曾是朕的心尖人?”周帝無厘頭的將話頭轉移到了崔筠身上。
稼穡王明白了,皇兄不甘之心從未澆滅過,他還真是什麼都想要!可偏又隨意棄之。
趙宥淺笑得毫無波瀾:“回二哥……回皇兄,臣弟瘋傻時做了不少荒唐事,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可這一件陳年舊事,倒是人說過了,皆是造化弄人,實為遺憾。臣弟不知走了什麼運,能娶到筠兒那樣好的姑娘,自然不會辜負了她!皇兄有此一問,原來是怕臣弟和小時候一般混跡脂粉間,負了王妃,皇兄放心,臣已散了府裏的各個夫人,至此心上隻有王妃一人,若非死別,必不相棄!”
這話裏話外,倒是很有玄機。稼穡王先自證不記得瘋傻期間的諸事了,自然也就不記得在影羌城中趙宥對他的虐待;二來表明自己不介意王妃過往之事,夫妻和睦,相伴相隨才是現狀;隨後,又把自己遣散後院的舉動一並交代了,名正言順地清理了不少眼線;最後還往周帝心口插了一刀,故意戳他痛處。若論妙處,還是要數那句欲言又止的“二哥哥”,既顯得兄弟情義深厚,又將君臣之別的分寸拿捏的死死的。
如此,周帝終於轉過了臉,與稼穡王眼眸相觸,似正進行著一場毫無硝煙的戰爭。從趙邕眼中散出的堅毅之光碰上趙宥的寒冷淩厲,毫不示弱。
“朕,仍心係之!”
這不是恬不知恥嘛!趙邕竟不知道自己這個二哥除了愛搶人家的爹,人家的權,人家的名位外,還惦記著親弟弟的妻!
“已臣妻也。”
劍拔弩張,大殿裏的氛圍在一瞬間變得洶湧。
“朕真沒想到,八弟在短短幾月裏就喜歡上了北國的策安長公主,看來八弟是真心滿意這樁婚的,朕本怕委屈了八弟,百般苦惱是否替你解了這樁婚,看來是朕多慮了。隻是……”趙邕一會兒陰一會兒晴,還真當稼穡王看不出他心思似的。
稼穡王要是真和策安長公主解了婚,又不能放虎歸山又不可扣押人質,以免落了個不守信的口實。兩國之交,本就一碰即碎,麟國奉上爭郡做嫁妝,可不是讓女兒來受委屈的。
這婚,鐵定是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