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合十,閉眼默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普渡眾生,信女並非有意冒犯菩薩,隻為懲治奸惡之徒,不讓陰謀得逞,還望菩薩恕罪。即使要罰,信女亦願獨自承擔所有罪責,入地獄受刑,切勿連累旁人。
我一邊念著,一邊探手取下佛龕中半臂高的白瓷觀音,重重摔落在地,碎瓷濺開,沐安慌忙閃避,驚呼道:“可馨,你瘋了!”
“我沒瘋,”碎瓷中並無麝香,我俯身從中一張黃色紙箋,上麵墨筆寫滿怪異字符,還零星地點著朱砂,歎道,“是有人瘋了。”
聞聲入內的上官婕妤,見了碎瓷並不緊張,隻湊近瞧了我手裏那張怪符,我知曉上官婕妤知識廣博,或是認得符咒的作用,遂遞給了她。上官婕妤翻看一番,眼光閃爍,意味深長歎惋道:“確有人瘋了,居然敢用符咒,還是一張轉換男女的符咒。”
國朝後宮曆來嚴懲厭勝之術,史載中宗寵姬韓妃,即將立為皇後之際,卻被人揭發以符咒詛咒後宮,而被中宗毫不猶豫地下旨廢逐。不論是誰使用這張符咒,足以置她於死地。
皇後育有嫡長子,其位固若金湯,犯不著賭上前程下咒,而明貞夫人若為主謀,更無須將觀音中的隱秘告知與我,將自己推上絕路。
那麼主使必然是陸昭容,隻要令迦陵供出陸昭容,陸氏必死無疑。
沐安牢牢盯住上官婕妤手中黃符,驚得雙目圓睜,實在接受不了她每日萬分虔誠跪拜的聖潔觀音瓷像內居然藏著歹毒符咒。沐安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我上前扶住她,卻見她下身滲血透出裙子,這是小產前兆,遂慌亂地喊沁雪快去召侍醫周祁。
這邊符咒一事更需妥善處置,上官婕妤即刻封鎖消息,而在玉宜軒內侍奉的宮女內侍暫時被關押到空著的側殿,等候發落。然後又留下我安撫情緒起伏的沐安,上官婕妤親自去貞觀殿稟報陛下。
沐安聽不進我的話,昏過去不省人事,手忙腳亂地把沐安抬回床榻。左等右等,侍醫周祁卻還趕不及出現,沐安下身血跡越來越明顯,我令棹雪去取我之前送來的壽胎丸,裴氏秘方研製的保胎藥有救急之效,我當初亦是依靠此藥拖延了一個月。棹雪跌跌撞撞地取來半盒丸藥,我撐起沐安的腰,以溫水喂她服下,許是丸藥難以吞咽,沐安全部吐了出來,溫水順著滴到我手背上。
周祁還沒到,沐安臉色逐漸蒼白,我更慌得流淚,心一橫遂將藥丸嚼碎,顧不得禮儀,用嘴喂入沐安口中,那蔓延的血色稍稍止住。
又過了一小柱香工夫,周祁領著喬希風風火火衝進來,看得出喬希跑得很急,對稱的釵子都掉了一個。我與他說了大致情形,又提到了喂沐安壽胎丸的事,周祁靜靜聽著,並未立即過來瞧人,而是先從喬希背著的藥箱裏取絲線,沁雪配合地欲放下織錦簾子。虛禮,這些人居然還在注重虛禮!我快步過去,奪走周祁手裏的絲線,厲聲道:“都什麼時候了,還懸絲診脈!”
周祁被我的氣勢震得愣神,喬希推了推他,他才回神,被驚嚇的表情不斷放大,我注意到自己的失態,語氣稍緩道:“情況緊急,大人先進內室問診。陛下怪罪,我來承擔。”
周祁對我的話依舊有所顧忌,在喬希推搡之下,才入內室診脈,我在一旁焦急等待,他先在沐安臉上紮了三個穴位,又退至一旁,背過身去說出穴位,令喬希在沐安下身施針。
最後喬希收回所施的針,周祁謄好藥方,令沁雪去煎藥,才向我作揖,道:“幸而蘇容華及時喂的丸藥,容嬪與孩子都沒事了,隻要再服藥壓驚即可。”
說話間,陛下才從貞觀殿趕來,殿內的人跪地下拜相迎,陛下扶起我,道:“怎麼樣了?”上官婕妤緊隨其後入殿,神情平靜不見悲喜,那符咒應已交給陛下了。
我抬起淚跡未幹的臉頰,釋然微笑道:“周侍醫診治過了,已然沒事了,寧姐姐還睡著,大概快醒了。”餘光示意陛下入內瞧瞧。
然而陛下的注意力並不在內室,而是一地的碎瓷,再好的瓷器,碎了也隻剩猙獰的可怕。他麵色一冷,踩了踩腳旁的一瓣瓷片,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情,恨恨低語道:“符咒!”
牽扯巫蠱厭勝,陛下亦必須插手此事,掖庭令將一身傷痕的迦陵拖到了審訊室,陛下在主位,我與陸昭容各坐於一側。
掖庭令巴結陸昭容,熬夜將昨日的口供整理成卷宗,呈給陛下。不消說,卷宗內俱是對明貞夫人的指控,陛下隨意翻了幾頁,就丟到了一旁,陸昭容隻當陛下十分厭棄,掩袖卻擋不住嘴角微露的笑意,好似生怕陛下不識文字一般,湊近向陛下輕聲重複道:“此事與皇後娘娘無關,臣妾昨日審過,她也招了,是受了明貞夫人指使。”
陛下不為所動,隻冷冷注視伏在地上的迦陵,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迦陵勉力支起身子,肅身一拜,道:“奴婢一時貪念,受明貞夫人蠱惑,而偷換佛珠,做下傷天害理之事,自知罪無可恕,亦無話可說。”
迦陵還死死咬著明貞夫人不放,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更讓人厭嫌,我道:“不止佛珠,容嬪宮裏打碎的觀音瓷像裏,還藏著張符咒。”
陸昭容與迦陵聽得符咒二字,俱是一驚。我注視迦陵,不漏過她眼中一個神情,逐字逐句緩緩道:“以符詛咒妃嬪,按律當淩遲處死,除非陛下赦免,否則沒人救得了你,你明白嗎?”
迦陵垂首不回話,陸昭容道:“既然她已供出了佛珠一事為明貞夫人指使,此事必定也是她為主謀,容華還有什麼可問的,難不成是在指她做假?”
“臣妾有一事要向陛下稟報,”我起身恭敬道,“臣妾恰是經明貞夫人提點才開始懷疑瓷像內的蹊蹺,僭越地摔了皇後所賜觀音,試問如若明貞夫人為主謀,又何必來提醒臣妾,更將自己推上死路。”
陛下不置可否,倒是陸昭容坐不住了,倏爾站起,淩厲的目光直指我,斥問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嫁禍明貞夫人了?容華以為是誰呢,難不成是我陸凝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