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女施主怎能毒殺腹中未滿百日的胎兒。”
“去你的,少跟我裝神弄鬼的,”若非是倩兒懷孕了,天放深知她不會在佛門清淨之地來尋他,他隻得定了定神,領著她往禪房一敘。
乳泉水沏棋盤茶,盛入粗沙燒成的陶碗中,倩兒捧在手中,隻覺質樸而古拙,淺嚐了一口氣,滿口氣清雅的香氣,因讚道:“你比從前在宮中要自在許多。”
“可惜我與佛的緣份太淺,誠如你所說,來這裏的確是裝神弄鬼。”
“是為了避開新娶的夫人罷!”倩兒總是三言兩語就能輕易道出他的心事,天放點了點頭,因是吃了熱茶,額前沁出細膩的汗珠,便脫下毗轤帽,一頭青絲落下,被風吹得淩亂。
倩兒順手從發髻裏拔出一隻玉簪,在天放的身後站定,纖手一挽,不過一時片刻便伶俐地替他梳了個團髻,借著琥珀色茶湯沁出的倒影,向天放笑道:“怎樣,不如我給你當夫人娘子。”
“怪道他們都寵著你,就會討男人喜歡。”
“我,沒有,”他這樣說,倩兒有些不自在,她從不曾替榮帝梳過頭,卻在跟了貞王以後,朝夕相伴,不論是針線,還是衣裳鞋襪,替他打理身旁的一切,從不曾假丫環之手。
“玉兒,把孩子生下來罷,我來給你養。”
“天放,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知她者莫若他……任她心裏再不情願與榮帝不清不楚的牽扯下去,可她還是想要腹中這個孩子的。
不是因為天佑不夠親,即使她生下了親生的孩子,還是會視天佑如己出。
隻因從前榮帝始亂終棄,貞王又從不曾給過她生兒育女的機會,倩兒在恐懼懷孕的同時,其實更盼著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聯的親生骨肉。
“誰讓你們這些女子如此善變,一天三變都不為過。”這才是她熟識的沈天放呀!脫下袈裟後,又是一幅風流公子的清俊形容,兩個人臨窗而坐,言笑晏晏,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他們還是年少輕狂的年紀,榮帝與馮太後還在。
“這也未必,天放,你可知,從前我想要得到,如今都已不再渴望了,可既然日防夜防這孩子還是防不勝防,會不會就是我的命呢?生不如死的命?”
“聽夫人如此一說,距離參透禪機,就隻差一步之遙。”
忽有一老僧從菩提樹下徐步而來,極其慈眉善目,卻衣衫襤褸,赤著雙足,頗為熟悉的畫麵在倩兒的腦海中飛快閃過。
渡橋旁的畫舫,朗月清風,他們四人酒足飯飽於月下弄蕭起舞……卻從天而降多出來這麼一個赤腳老僧,倩兒的記憶開始變得空前清晰。
“你們當中有人位極人臣,有人母儀天下,還有人榮登大寶成為九五至尊……”
“七年過去了,果然應證了大師當年占的卦,”她想她有些明白了,所謂母儀天下,既明指馮太後,又暗喻著她。
並不是她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榮帝雖迎娶了小皇後,一顆心卻寄在她的身上,甚至觸心積慮的想讓她誕下他的子嗣……他也許無法給予她全部,卻一定會善待他們的孩子。
“這麼些年的厲練,夫人越來越有母儀天下的風範了。”
“可我卻不會進宮,隻會以貞王妃的身份終老在王府。”
“身懷龍胎,就由不得你了,”
“大師是想要算定我的命數麼?”倩兒淡淡一笑,年少時,因為赤腳僧一句讖語,不論是榮帝還是馮表姐的心中都掀起了波瀾,成就了今日的位高權重。
而她與天放,一個生不如死,一個死不如生,百般艱難掙紮到今天。正是因為吃盡了苦頭,才會加位的珍惜此時此刻所擁有的一切。
彼如她守著天佑,還能在榮帝及其後宮的壓製下,與天放保持著青衫相交的情誼。
“夫人不信命?”
“非但她不信,便是我也不信。”見天放上前握著她的手,一股暖流在十指緊扣間傳遞,這令倩兒有了一種即使前方的路再湍急,都不是孤身一人的伶仃之感。
“她一身驕傲不信命數,或許可以與天鬥與人鬥,但是你卻不行,沈天放並不是貧僧算定了你。”
“大師這是何意?先是算定我,這會兒又算定天放。”倩兒與天放對望了一眼,將彼此握得更緊,他們四個人一路走來,如今就隻剩他們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