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九笙回答:“她是我母親。”
徐平征聞言,身子微微踉蹌,跌坐在了墓碑前,顫抖著手去摸冰涼的墓碑,抬頭,淚目:“對不起,阿培。”
他找了她二十多年,兜兜轉轉到現在,隻尋到了這座墓碑。
摸了摸碑上的照片,他忍不住低聲哽咽:“是我來晚了,負了你,也負了我們的女兒……”
照片裏的女子,與初見時一樣,淺笑溫柔,隻是物是人非,她已逝,他成了未亡人。
徐平征跪在墓前,抬頭看身後的人,風吹亂了頭發,眼睛通紅,一身西裝革履已經亂了,像是突然白發,蒼老了很多。
薑九笙蹲下,把手裏的馬蹄蓮放在墓前,神色異常平靜,隻是,細看,她拿著手機的手,在輕微發抖,打開了手機,將那張在清吧裏拍的照片劃出來。
“這張照片裏的人,”薑九笙看著徐平征,“是你嗎?”
她還記得,在楓城的清吧裏,徐平征看著照片牆說,是愛人。他說,我的愛人,眉眼和你很像。
徐平征哽住了喉:“是我。”他顫著手,伸向她,“笙笙,我是爸爸。”
薑九笙本能地後退了。
他弓著身子,像是被什麼壓著,直不起來,眼裏有淚,悔恨與悲痛交加,他幾乎泣不成聲:“笙笙。”
他的女兒啊。
一錯,就是九年,讓她顛沛流離了這麼多年。
“笙笙……”他張張嘴,說不出話來,儀態全無,跪在墓前,淚流滿麵。
薑九笙沉默了許久,伸出手,放在了徐平征後背,輕拍:“抱歉,我隻是需要時間。”
她需要時間查證,也需要時間去消化和接受。
天色漸晚,風吹綠蔭,墓碑前,跪了兩個人,各自紅著眼,地上兩束白色的花,被吹落了花瓣,風卷著落在了石碑上,照片裏的女子溫柔的眉眼,淺笑安然。
晚上九點。
徐平征的隨行秘書來了一趟房間:“先生。”
徐平征還穿著那套衣服,連從墓地沾來的枯草也未曾拂去,秘書從未見過他這幅樣子,因為是一市之長,不管何時何地,徐平征總是一絲不苟的,不像現在這般心神不寧、神色頹然。
“查到了嗎?”他語氣焦急。
隨行秘書立刻回答:“薑民昌和宋培的死亡證明都沒有問題,時間也沒有問題。”
徐平征眼眸沉下。
九年前,薑民海出示了兩人的死亡證明,還有徐蓁蓁的出生證、戶籍證明、DNA鑒定,他甚至讓當時的市政秘書再次去查證過,確保無疑了才將人認回徐家,到底問題出在哪裏,會有這樣的差入。
“先生,”秘書小心看著徐平征的神色,仔細掂量著說,“在調薑民昌檔案的時候,我還發現了另外一件事。”
秘書把文件遞上。
是溫家花房的命案案底,結案還沒有多長時間。
徐平征翻開案底,隻看兩頁,瞳孔便紅了,他攥緊了手,將紙張捏得發皺:“你出去吧。”
秘書點頭應了一句,便出了房間。
徐平征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資料看完,這個案子上過新聞,他隻是聽聞過,不知薑某宋某竟是他找了多年的人。
嫌疑人,薑九笙。
資料上這麼寫著,簡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拿起手機,屏幕被他刮得發出刺耳的聲音,電話撥通了。
他開口:“我是徐平征。”
電話那頭的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徐市長:“您有什麼事嗎?”
徐平征聲音不禁高揚,憤慨至極:“九年前的事,你給我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對方愣了一下,含糊其辭,結巴著說:“九、九年前有什麼事?”
“梁部長。”
縣處級的梁文朗,在九年前還是徐平征的市政秘書,認親的事梁文朗都有經手,所有查證資料,也都是過了他的手。
梁文朗顫著聲兒,已經底氣不足了:“徐市您說。”
徐平征冷笑:“我看你是在那個位置坐得太舒服了。”
徐家的人,幾乎全在官場,這樣一句話,與斷了他的仕途沒有兩樣。梁文朗登時慌了,趕緊說:“徐市,我說,我都說。”他衝口而出,“是薑家那個老大,是他讓我做,都是他讓我瞞您的。”
薑民海。
徐平征認得他,薑家的大兒子,本以為隻是精明了些,不曾想他竟搞了這麼多動作。
梁文朗全招了:“當時我已經快晉升了,薑家的人請了私人偵探,拍、拍到了我的把柄,我沒辦法,隻好聽他們的。”
因為從政,容不得一點汙點,他怕仕途受到影響,在核實查證的時候,默認了薑家的作假證明。
徐平征氣得聲音都發抖了:“梁文朗,因為你,我讓我女兒流落在外九年。”他冷嗤,“你倒過得滋潤,步步高升。”
梁文朗被這憤恨的語氣嚇得不輕,急忙補救:“徐市,我知道錯了,您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幫您找到親生女——”
徐平征冷聲打斷:“不必了,我已經找到了。”語氣不容置喙,“你有把柄能讓薑民海抓住,應該也有把柄能讓我抓住,別想著再動什麼歪心思,趁這段時間安排好家人吧。”
在官場,徐平征素來處事溫和,這是第一次,這樣咄咄逼人,鐵了心要秋後算賬。
徐家那是什麼樣的家庭,梁文朗不過是縣處級,平時行事又不怎麼磊落,徐家若是要對他發難……
他慌神了:“徐市,徐市——”
“嘟嘟嘟嘟嘟嘟……”
徐平征直接掛了電話,屋裏隻開了一盞燈,他背著光坐了很久,摸出手機又撥了一個電話。
“爸。”
這個點,老爺子正躺在床上刷孫子外孫女的微博:“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徐平征沉默了一番,說:“我女兒找到了。”
徐老爺子愣了一愣,坐起來:“你喝酒了?說什麼胡話。”
江北到雲城的飛機要三四個小時,晚上又有點堵車,時瑾到薑九笙所住的酒店時,已經過九點了,深秋的天,夜裏涼,薑九笙接到時瑾電話時,正蓋著毯子縮在沙發裏假寐。
她聲音輕,把手機放在耳邊,喊了他一聲。
“笙笙。”
“嗯。”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氣無力的。
時瑾緊張她:“怎麼了?”
薑九笙在沙發上翻了個身,聲音還是軟綿綿的:“沒事。”
她在發愁。
時瑾說:“給我開門。”
她愣了一下,扔了手機,從沙發上起來,跑去玄關開門,一打開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時瑾,穿得很休閑,白衣黑褲、灰色的外套、白色的板鞋,脖子上還係著她給他買的圍巾,大概夜裏風大,他額前的發被吹得有些亂,隻是依舊好看,眼裏有窗外的星星,灼灼明華,漂亮極了。
“笙笙——”
不等他說完,她撲過去,用力抱住了他。
時瑾把行李放下,托著她的腰,抱著她進了房,反手關了門:“怎麼了,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