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啟十三年,秋。
入夜之後,天空漸漸飄起小雨,佇立在雨幕中的皇宮宛若沉睡的蛟龍,多了幾分詭譎陰森。秋風夾著細雨穿過一道道蜿蜒曲折的回廊,晃起一盞盞精致的琉璃宮燈,就這麼竄到了華元宮裝飾精美的窗台邊。
啪——
華元宮裏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碎地聲,像是平地上起了驚雷,驚得那風也大了起來,刹那間大雨傾盆而下。
“貴妃娘娘,你好狠的心哪!”顧靖蕁麵色煞白,咬牙忍受著腦子裏混沌錯亂的感覺,一步一步往後退去。
在她對麵,沈貴妃雙手攏袖,娉婷而立,鬢邊金步搖悠然垂落,襯著宮殿內金碧輝煌的亮光,整個人更顯雍容華貴。聽到顧靖蕁的話,她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一步,目光掠過被掃落在地的古董碎片,最後落在顧靖蕁那張慘白如紙的臉龐上,心下戒備更深。
剛才顧靖蕁喝下的茶水裏,被下了一種藥力極強的迷幻藥。據那人說,不管服下此藥的人意誌再怎麼堅定,也絕對撐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如今都過去了這麼長時間,顧靖蕁竟然還能硬撐著與她對峙!
不可能的!
除非——
“你提前服了藥?”沈貴妃倒吸一口氣,撚在指尖的錦帕抖了抖,不敢置信道。
她怎麼可能提前服了藥?
顧靖蕁隻感到一股深深的諷刺。
這一刻,她想笑自己的愚蠢,臨到嘴邊卻成了最苦澀的歎息。如果她能猜到,眼前這個讓她報以十多年信賴的女人,會親手為她設了個死局,她又怎麼會甘心入局?
顧靖蕁踉蹌後退著,不想腳下卻踩到拖曳的裙擺,身形一個趔趄,就要往旁邊倒去。
劉嬤嬤見狀連忙上前扶她,卻被她大力一揮,撞在了殿內的香爐壁上,左眼頓時血流如注,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耳聽這淒厲刺耳的尖叫聲,顧靖蕁頭痛欲裂,身子抵著冰冷的牆壁緩緩滑落。此次沈貴妃也是下了狠心,給她下的藥極其霸道,她隻不過抿了一口茶水,現在卻感覺整個人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
她的目光像是浸了玉龍雪山頂的雪,透著一望無際的冰冷,沈貴妃下意識地揪緊手中的錦帕,忽然感覺全身像被雪水浸泡沒頂,快要呼吸不過來。
她心虛地別開頭,長長吐出一口氣,才稍稍緩解下那股心悸,繼而沉聲道:“阿靖,你也別怪本宮,要怪就隻能怪你自己。如果不是你,當初淩王娶的人應該是瑤兒……”
“嗬——”
顧靖蕁突然冷笑出聲。
是了,世人都道她橫刀奪愛,搶了本應屬於陳瑤的地位和榮華,殊不知她與慕容淩本就是同門師兄妹,二人拜於玉龍雪山真人太初子門下,十幾年相知相惜,即便沒有那年京城乞巧節的相見,那淩王妃也輪不到陳瑤來做。
她知道,這不過是沈貴妃的借口而已。
“貴妃娘娘,你為什麼不敢說實話?區區一個陳瑤,怎麼夠分量勞你出手?你難道不要加上沈氏一門的榮華富貴?”顧靖蕁指甲掐著掌心,入骨的疼痛才能逼得她時刻保持著靈台清明。
今晚進宮倉促,加上她對沈貴妃並不設防,並沒有做過多的部署。可她的暗衛卻是常年暗中跟隨的,方才察覺到不對勁兒時,她已經暗中發出了求救信號,隻要她撐著一口氣,一定能等到他們。
她不能出事!
哪怕——
是為了肚子裏的孩子。
顧靖蕁靠坐在宮殿角落裏,手下意識地撫上腹部,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歎息。就在今夜,大夫診出她有了身孕,還沒好好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卻已經身陷囹圄。
卻不想,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卻引得沈貴妃驚了一驚,雙目一眯,倒抽一口冷氣:“你——你懷孕了?”
還沒等她說話,沈貴妃卻焦躁地跺了跺腳,眼神裏透露了幾分少見的狠厲和決心,“阿靖,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事情做到了這一步,本宮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所以呢?”顧靖蕁扯了扯嘴角,目光有些渙散地落在沈貴妃身上,為了不昏過去不得不逼著自己去思考,“貴妃娘娘,從小到大我都很敬重你,這次你半夜召見我,我也毫不猶豫地入宮,誰想到你竟然給我設了個死局?你不過想要得到淩王府的支持,助大皇子登上太子的寶座。陳瑤能夠做的,我一樣可以幫你做到,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沈貴妃聞言,臉上現出掙紮之色,她看了眼近乎強弩之末的顧靖蕁,憤憤咬牙道:“有些話本宮不想說出來,是因為那對你太殘忍。沈家給予了你前半生的榮華和安逸……”
“所以你們就要我後半生的命去為你們鋪路?”顧靖蕁忍不住衝她低吼。
當年,她的父親被人陷害,死於獄中,母親也跟著鬱鬱而終,而沈貴妃作為她母親的閨中密友,一力堅持著要為他們顧家洗刷冤屈,甚至在她學成下山後主動提出收她為義女,給了她一個容身之處。
寄人籬下的那段日子,因為有了沈貴妃的庇護,倒也過得逍遙自在。她對沈貴妃極為敬重,在嫁入淩王府後,更是力所能及地為沈家謀取了不少好處。
如今,他們卻覺得她的分量還抵不上一個陳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