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嗎?
慕容淩想,他應該要相信的。
依照舒牧昭的性子,實在不記得某個人,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兒。可一看到眼前這張如花笑靨,他忽然又有些不確定了——
是忘記了,還是從來就沒這回事兒?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半晌也未窺出半點端倪,隻好作罷。
“舒大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他眸光微閃,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茶盞邊沿,慢悠悠道,“若是玉羅公子知道你已經將他拋諸腦後,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舒牧昭聳聳肩,一臉的莫名其妙,“這是我的事,與他何幹?他又需要作何感想?”
慕容淩聞言怔了怔,隨之輕笑出聲。他微微側身,一縷發絲自鬢邊垂落,臉上光影綽綽,明與暗之間,臉上的表情則顯得更令人難以捉摸。
舒牧昭迎上他的視線,乍一看那雙眸子沉靜無波,對視片刻,卻又深邃似海,平靜表麵下仿佛藏著無形的旋渦。
她有些恍惚,突然間,就想到了江城初見的那個月夜。
“罷了,既然舒大小姐已經忘記了,那便忘記了吧。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慕容淩眸光一轉,忽然問道,“說起來,玉羅公子那麼針對你,你難道就沒好奇過其中的原因?”
舒牧昭抿了口茶,沒好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江城裏想要針對我的人,那可真是多了去了。隻不過沒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而已。那玉羅公子雖出自淮令府,我也並未多想,隻把他當成陳陽安一類的人罷了。”
慕容淩點點頭,“聽起來頗有道理。”
見他不再追問下去,舒牧昭暗自鬆了口氣,狀若無趣地環顧了下四周,便放下手中茶盞,帶著離悅出了門。
一時之間,屋內安靜了下來。
慕容淩一直保持側身坐著的姿勢,光線從雕花木窗透進來,他整個人沐浴在光線中,宛若神祗。自舒牧昭走後,他一直盯著那放在桌麵的茶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片刻後,他將那茶盞拿到手中,學著此前舒牧昭的姿勢,雙手握住,觸手微涼,指腹輕輕摩挲著茶盞外沿,突然就頓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指腹下,一道裂痕突兀地嵌在繁複的圖案紋路中,細如發絲,幾不可見。
良久,一道歎息聲悠悠響起,極輕,極細,像極了割不斷的春雨,攪得人心頭發涼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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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牧昭本就心中有事,出門之後,也隻是漫無目的地繞著二樓的廊道往前走去。
媚香樓也算是大祈朝最負盛名的青樓了,尤其以江城這家最得人稱讚。據聞,來到江城,別處可以不去看看,可媚香樓卻是要入內一觀的。
說來也奇怪,媚香樓與普通青樓的不同之處,則在於它將“俗”與“雅”糅合在一起。這“俗”,指的便是普通青樓必不可少的尋歡作樂之事。而“雅”,便是樓內以供他人品茗消遣的雅致之所。據說,那地方單獨設在二樓,非權貴人士不能入內,青樓女子不上二層,亦不能起靡靡之音,多年來一直如是。
早前,江城某座府邸上的小少爺想要在二樓雅間行那等尋歡作樂之舉,卻被老鴇林媽媽帶人扔下了大堂。雙方因此上了公堂,誰料想,隻得到了紀守謙一句判決——
按規矩辦事。
這“規矩”,自然指的是媚香樓的規矩。
初判時,那小少爺還當堂嘲笑起紀守謙“迂腐卑賤”,堂堂江城父母官居然要看一個青樓的規矩行事。可誰想,紀守謙依舊不改初衷,斷案之後,就將那鬧事之人打發了出去。
看似簡單的一樁案子,權貴們卻從中嗅出了不尋常的味道。那小少爺非富即貴,在江城裏也算是不能輕易招惹的人物,可紀守謙依舊做到這個份兒上,不是此人過於迂腐,就是這媚香樓的靠山不簡單。
而經此一事後,媚香樓這條不成文的規矩也被立了下來,再無人敢隨意去打破。
臨到了此刻,舒牧昭才發覺原主腦中的信息真心匱乏,無奈之下,也隻能暫時將那些多餘的想法拋諸腦後。她雙手攏在袖子裏,慢悠悠地轉過前方的拐角,眼前瞬間豁然開朗起來。
此處位於二樓雅間最末尾的位置,門口擺著一盆與她同高的翠綠竹子,竹葉繁茂斜斜曳出,不細看都沒發覺此處的奧妙。眼前這入口極其狹窄,僅容一人通過,舒牧昭抬手撥開擋路的竹葉,側身而過,刹那間絲竹聲飄入耳中,教人心曠神怡——
隻是過了一道“門”,卻好像是重新進入了新的天地。
離悅緊跟其後,看到這竹子後的別有洞天,小臉兒有些複雜。她走到舒牧昭身旁,低聲道:“小姐,這便是媚香樓的雅居了。”
“什麼雅居?”舒牧昭心不在焉地掃了一圈,目光落在前方幾步遠的屏風上。
準確來說,她並非在看屏風,而是看向屏風後不時走動的模糊人影——
那裏麵,有男有女,或坐或站,絲竹聲、調笑聲,不絕於耳。
她本欲抬步離去,卻在辨別出其中幾人的聲音時,驀地停住了腳步,問道:“離悅,你來過這裏?”
“回小姐,早些年,奴婢曾經在這裏執行過一次任務。”離悅往裏頭瞥了一眼,聲音壓得低低的,“這裏是媚香樓最神秘也是最不安全的地方。基本誰都可以進來,卻不是誰都有命走出去。在媚香樓生意最好的時候,曾經有位大人升了京官,在趕赴京城的前一晚於此處設下餞別宴席,第二日一早卻被發現莫名其妙死在了酒席上。丟掉性命的,還有給他踐行的幾位大人。說起來,也真是慘得很啊,一行六個人興高采烈地走進這雅居,卻沒命再從這裏走出去。”
離悅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地唏噓著,神色卻不見一絲一毫的放鬆。
不為別的,隻因為當年她曾經站在離這裏最近的地方,見證了那場命案的開始和結束。
可惜的是,她沒能看到命案發生的整個過程。
饒是如此,這個地方也足以讓她心生戒備。幾乎是下意識的,她便問道:“小姐,咱們要進去嗎?”
舒牧昭低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你在緊張?還是害怕?”
離悅忽然低下了頭,老實回道:“小姐,奴婢不緊張也不害怕。隻是,當年您還未回到江城,未曾見識過那場命案的慘烈和殘忍,或許對媚香樓也沒多少了解,奴婢隻是擔心其中有詐。”
舒牧昭深深地看著她,濃密的睫毛微微垂著,擋住眸中一閃而過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