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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在戰場上,看著士卒們麻木的運輸著、焚燒著屍體,李澈心中百感交集。戰場確實是天底下最殘酷的地方,他能讓人無比接近死亡,也能變得無比漠視生命。
曾經看到死人都會不適,如今的李澈卻能在屍骨堆中漫步,心中驚起的漣漪也是越來越平淡。
“董國相,若是多指揮幾場這種大戰役,恐怕本官真的會變成屠夫吧。閱史書之時,曾驚異於先秦大將白起的‘人屠’之名,也曾歎息西楚霸王坑殺降卒。如今看來,恐怕他們也都是在常年的征戰之中,變得心如鐵石了吧。”
站在李澈身側,稍稍落後半個身位的官員,正是趙國相董昭。
而對於李澈這番問話,董昭淡然道:“武安君雖號為人屠,刀槍卻從未指向秦國百姓。而霸王坑殺的降卒也是敵軍。以昭之見,刀槍隻要是對著敵人,怎樣使用都是無妨的。”
“武安君且不提,項王後來的作為可不太對勁。屠城擄民,豈是王者所為?這人啊,最怕的事就是習慣,當他習慣了殺人後,那也無所謂殺的是平民還是敵軍了。”
董昭停下腳步,悠悠道:“將軍話裏有話啊,不妨直言,本官洗耳恭聽。”
“先賢為何要定下種種禮儀道德?太宗皇帝為何要廢肉刑?肉刑和笞刑,都是刑罰犯人所用。當時換成笞刑後,動輒三五百下,死的人還更多了,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不待董昭開口,李澈自問自答道:“所謂仁義,絕非空洞之物,而是物傷其類之心。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先秦五刑割人鼻,毀人貌,殘人軀體,絕非仁人當為之事。
太宗皇帝上體天心,下憐黎庶不易,是以廢先秦五刑而改施笞刑,此正是大漢遠勝於三代春秋之舉!《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所謂‘禮’,便是一舉一動合乎天心人意,這世上,重要的不隻是結果,行事的過程也一樣重要啊。”
“將軍之言,請恕本官不敢苟同。凡事若皆拘禮而行,與腐儒何異?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智者所為正是超脫常人禮法之上,方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以數千賊寇之痛苦,換得大漢將士之安全,還能震懾不軌之人,此正是大仁。”
李澈幽幽道:“此不過是一時之利罷了,卻會造成長遠之患。”
“將軍此言何意?”
“一名才能卓絕的治世之才,卻走上了一條歧路,這般危害,卻是比張燕的數萬黑山賊還要更大啊。”
董昭麵露驚色,疑道:“將軍……是在說本官?”
“董公仁難道這點自信都沒有嗎?本官初至冀州,便請使君留意於你,荀公達自柏人一行,也是對你讚不絕口,這絕非清流抬名,而是確確實實的讚揚。
以本官之見,你絕不亞於荀公達之才,但你未來的成就卻難以與之相比,你可知為何?”
董昭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作揖道:“請將軍示下。”
“荀公達外怯內勇,外圓內方,行事有主見而又不與世俗格格不入,他不喜很多世俗禮法,但卻不會與之對抗。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便是指如同荀公達一般的人物。
而你,蔑視世俗禮法,拋棄仁義道德,心中隻剩功利,這般作為可謂是矯枉過正。如今士林風氣確實很差,清流沽名釣譽、弄虛作假、巧言令色,凡事也愈發拘於禮法。
但禮法當以時而定,製令各順其宜,而非視禮法如無物。有德無才者,庸也;有才無德者,禍也!當年定下察舉製之時,孝武皇帝恐怕也是作此想法吧,寧要有德無才者,不要有才無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