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著滿腹狐疑回到許都,但目睹的一切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城外有曹洪坐鎮大營嚴密防衛,城內有許都令滿寵帶領兵丁往來巡查,士農工商各行其是,根本沒有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我將張遼等人留於行轅暫駐,帶著一幹掾屬回府。哪知離著府門甚遠,就見一大群人迎了出來。留府長史劉岱、書佐徐佗,毛玠、何夔、劉馥、路粹等留府掾屬,還有長子曹丕、次子曹彰、三子曹植,義子曹真、曹彬……剛剛成為車騎將軍的董承竟也在其中。
見我的馬至近前,董承緊走兩步搶過韁繩,恭恭敬敬為我牽馬,殷切笑道:“明公誅滅呂布收複河內,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真是辛苦啦!”
揚手不打笑臉人,不管心裏怎麼別扭,我也不好失禮,趕緊翻身下馬道:“哎喲……在下何德何能,敢叫車騎將軍為我牽馬,您這是折殺我啊。”
董承聽我故意強調“車騎將軍”四個字,臉上一陣慚愧,越發地緊緊攥住韁繩,羞赧道:“您不要取笑我了,在下實在不敢與您爭位。是聖上執意要給我加官,我再三推辭不得應允,這才不得已……”
我道:“咳!國舅何必謙讓?你我都是朝廷之人,聽從天子調遣乃理所應當之事,我豈能掛懷,又豈敢掛懷?”隨後又陰陽怪氣道,“再者,這個車騎將軍本就該外戚貴勳擔任。我孝和皇帝以舅父竇憲為車騎將軍、孝安皇帝以舅父鄧騭為車騎將軍。如今您的愛女得奉天子,身有貴人之位,您身居此職再合適不過了。”
車騎將軍乃是漢文帝設立,名將灌嬰、周亞夫、金日磾都曾官居此職。但光武帝中興以後,此官逐漸成了外戚把持朝政的專利。竇憲、鄧騭都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我將他們一一點出,明為恭維實是恐嚇。
董承聽出弦外之音,暗自埋怨天子拋給自己一塊燒紅的火炭,這有名無實的官實在難當!趕緊撂下韁繩,給勞資深深作揖:“在下無才無德,蒙明公寬縱才得以官居此位,從今往後自當唯明公馬首是瞻,全心全意報答您的恩德。”
我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哪裏敢對您頤指氣使?您應該唯天子馬首是瞻,全心全意報答朝廷的恩德啊。”
董承也在許都戰戰兢兢過了三年多,雖然不知道我什麼性子但深知曹操的脾氣。曹操若是言辭狠辣劈頭數落,那發作之後八成就沒事了;他越是無動於衷娓娓道來,心裏便恨得越甚!但是現在主事之人是我,他也蒙圈了,不過看著我越來越像曹操了他就認為上位者應該都是這樣,這會兒聽我一直拒人於千裏之外,萬般無奈竟撩袍跪倒,顫巍巍道:“明公不要誤會,我就是想跟您解釋清楚。為了這件事我心中實在不安,每日都到您府中迎候您歸來,就是想吐露心跡,您千萬要相信我啊!”
我低頭看著這個可憐巴巴的國舅,料他也沒膽子攛掇天子對付自己,便輕輕歎了口氣,雙手將他攙起:“國舅何必自折身份,我相信您啦……”
董承心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擦擦額角的汗水,低聲下氣道:“在下確實沒有辦法,既不敢擔抗詔之罪,又不敢冒犯明公之威,實在是……”實在是兩頭為難,誰也不敢得罪!
“國舅無須多想,我絕對信得過您,再這麼絮絮叨叨,豈不是讓旁人笑話?”我臉上和藹可親,但心底的陰霾卻愈加凝重,既然此事與董承無幹,那就意味著天子有動作了!
董承想對我再說點兒親昵話,但搜腸刮肚半句都想不出來,我何嚐把他當過自己人,又有什麼知心話可講呢?他暗自歎息,抬頭又見四下裏眾掾屬正用鄙夷的眼光瞅著自己。當朝車騎將軍在街上向人跪拜,這是何等難堪的事啊!他自覺處境尷尬,羞赧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叨擾您了。您鞍馬勞頓想必疲憊,改日我再來拜望。”
我道:“豈敢豈敢。我從徐州帶回一些鰒魚,佳肴難得不敢獨享,少時我差人給您送去一些。”
“多謝多謝。”董承作揖而退,沒走幾步便回頭道:“明公若有差派,在下招之即來。”又走了兩步,覺得表態還不夠堅決,再回頭道:“您若是有什麼難言之語,在下可以叫小女向萬歲私下進言。”說罷又想起婦人幹政是大忌,趕緊糾正道:“還是直接跟我講吧,我替您向天子稟奏。”說完了又覺背著我見天子必然招惹猜忌,趕緊又回頭修正道:“還是咱們一同麵見天子稟奏吧。”董承就這麼三步一嘀咕,兩步一回頭,生怕被人家挑出半點錯來。見我一直衝他點頭微笑,這才放開膽子登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