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濡水一路坦途,不過幾日光景大軍就到了平岡古城。此處是前漢的北平郡治所,漢武帝時飛將軍李廣曾駐軍於此抗擊匈奴。光陰荏苒,匈奴已內遷臣服,漢人也舍棄了這座城池。如今的平岡城荒廢坍塌,破損的城牆被風化得差不多了,附近數十裏連個人影都沒有。傍晚時分天色黑暗,那些殘垣斷壁顯得格外詭異,又被秋風吹得嗚嗚作響,宛若一座鬼城。
到了此處路途已走了一大半,距柳城還有二百裏,程閔更不敢掉以輕心。翻山越嶺還在其次,據田疇所說,登上白狼山之巔就能望見柳城,其實離敵人已經很近了,不過是一道崇山阻隔難以察覺罷了。程閔有心多留幾天休養人馬,又恐被敵人發現前功盡棄;隻好尋林深幽秘之處屯駐,悄悄歇了兩日,待後麵的糧草、輜重接濟上來便開始翻山……
白狼山在平岡以東數十裏,雖說算不上陡崖絕壁,但它高高矗立在蒼天大地之間,顯得異常突兀,有一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滿山都是鬆柏桑榆各色雜樹,怪石嶙峋荊棘蓬生;一陣風吹過,鬆濤湧動沙沙作響,不知其中有沒有敵人的埋伏——程閔仰視良久,終於狠下心傳令全軍登山。
三萬人登山原本是黑壓壓一片,可白狼山西坡草木茂密,竟把將士的身影都隱沒了。這個時候最容易出現問題,一則遇到埋伏不易應對,二來密林幽深容易走散。大軍不敢豎旗擊鼓,隻得命各隊將領隨時彙報,每走一段清點一下人數,不怕緩慢但求穩妥。為保密起見所有士兵嘴上都叼了樹枝,故而除了窸窸窣窣竟別無其他響動。
好在這座山土質硬實,坡度也不大,攀爬起來並不困難,騎士隻要下來牽馬也可以順利上山。程閔也沒有讓衛士攙扶,拐杖都沒拿一根,抓著身邊的灌木就省了不少力。軍隊自天一亮就開始爬山,過了子時才到達山頂,士兵們甚至還在半山腰啃了頓幹糧。
午後大軍總算是到了山頂——原來這山山腰林密,頂上卻很開闊,有一塊光禿禿的大空場,隻有幾顆古鬆屹立在石間,在這裏調整隊伍是不成問題了。程閔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邢顒彎著身子,滿麵焦急竄了過來:“有敵人!”
“斥候遊騎?”
“不……”邢顒臉色蒼白嘴唇微顫,“是大部隊,似乎還未發覺我軍在山上。”
“全軍止步,不得翻過山頭。”程閔嘴上未亂,心裏卻咯噔一下——糟啦!白狼山在柳城西北,如果蹋頓防禦重點在東南沿海之路,大部隊絕不會出現在這附近,既然來到這裏,必定已得知我軍動向。這一路如此謹慎小心,還是泄露行蹤了。
這時陷陣營也湊了上來,保著程閔急行幾步到山頂東側;眾人都小心翼翼匍匐在地,程閔則在一顆古鬆後麵隱住身形,微微探頭瞥了一眼——這一望之下不寒而栗。高山上看得極遠,隻見烏丸軍就在山下六七裏處,浩浩蕩蕩煙塵滾滾,正向這邊逼近。敵眾我寡距離將近,敵人若大舉攻山,立時要吃敗仗。倘若他們扼製要道圍而不攻,補給切斷,切斷援軍,三萬將士都要死在這塞外荒山。
程閔轉過身倚著古鬆皺眉凝思,一低頭見閻柔正爬到自己腳邊,忙吩咐:“你與胡人久打交道,看看他們軍勢如何。”
“諾。”閻柔往前蹭了蹭,扒著山石探了探脖子,竟然笑了,“沒什麼可怕的。”
“嗯?”程閔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為何?”
閻柔仰頭道:“烏丸、鮮卑打仗多依靠騎兵,也不怎麼用長槍大戟,最精銳的部隊都配備角弓和馬刀。山下這隊伍人數雖多,騎馬的卻少,而且武器各異,這不是蹋頓麾下最精銳的人馬,應該是……”
程閔明白了:“你是說敵人可能是剛得知消息,臨時調集了這支隊伍,許多精銳分散各地沒趕過來?”
“是!興許蹋頓連柳城附近的遊牧部落都召集來了,想以多欺少把咱們趕回去。”閻柔瞥了瞥嘴,“兵法有雲‘置之死地而後生’。咱們豁出去給他們來個突然襲擊!”這小子讀書少,就知道這麼一句兵法,今天還真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