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桐看著眼前的常洛,有些陌生,神色懨懨的,就連那雙素來銳氣逼人的眼睛如今也暗淡無光,與其說是病了,倒不如說是垮了,從內裏將精氣神兒都抽光了。
“鄔兄怎麼想起來看我?”
“前幾日遇見裴都尉,他說你病得厲害,聽說你醒了,我便來看看。”
“哦,竟鬧得這麼大動靜。”
鄔桐的話梗在嗓子裏,想問又問不出口,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輪得常洛問他話。
“鄔兄在禮部可習慣?”
“還好。自然沒有翰林院適宜,但也慢慢習慣了。”
常洛淺笑,目光雖看著他,卻根本沒有焦點,“沒想到醒來之後第一個來瞧我的是鄔兄。”
鄔桐輕歎,他不知她為何會這樣,也不敢問,也知道問了也沒有意義,他無法開導她。
“我來之前去見過先生,他叫我給你帶這些小食來,說是你在學堂時便常愛帶這些,他便依原樣給你買了。隻是不便過來看你,就讓我捎著了。”
常洛接過來打開,裏麵分了幾個小格,每一格裏麵的小食都擺放的整整齊齊,蜜餞兒都洗淨了,碼放好,都是她平素裏愛吃的。
“代我謝過先生。”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聲尖細的唱諾,“皇上駕到!”
鄔桐看見,在這聲音響起來的瞬間,常洛的手抖了一下。
“參見陛下。”
燕軻疾走了兩步,伸手去扶常洛,卻被常洛巧妙地讓開。
他的手就僵在那裏,眼裏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平身吧。”
鄔桐起身,行了一禮,“陛下,那臣先告退了。”
後麵隨行的人也一並退下,燕軻將身上的披風給她披上,常洛躲了一下,卻沒躲過他的力氣,“身體還沒好,怎麼就出來了,也不怕著涼。”
“沒什麼大礙了,多謝陛下關心,臣受寵若驚。”
燕軻的手頓住,“阿洛,你非要這樣嗎?”
常洛抬頭看他,那一雙好看的鳳眼裏麵滿是苦痛。
“那……陛下要怎樣呢?”
燕軻的眼神一下子灰敗掉,雙手垂了下去,“是啊,朕明知道,你最厭的是什麼。可朕坐在這個位置上,如何能不沾染這些肮髒,那些都……”
“都如何?”常洛啞聲,“都是必須的?為了自己的地位殘害無辜的人,是必須的,陛下是這個意思嗎?”
“你鄙厭朕了。”
“臣不敢。”
“嗬,朕知道,你是了。”燕軻坐在一邊,“那日裏,朕聽聞你出了事情,急急打問,說是你已經讓蕭衍救走了,朕去看你,被擋在半路。這些年,潛蛇那些人朕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薑希明與這些人如何,朕隱忍著。可如今,他們動你,朕不能忍,朕……突然怕,怕永遠見不到你,朕後悔讓你進入官場,後悔讓你進入大理寺,後悔讓你碰這些東西。”
“所以你要整薑希明?”常洛說著,已經有淚滾落下來,“你要替我報仇,便搭進來不相幹的人的性命?”
她說話的聲音在抖,“燕軻,你這樣的好,我承受不起。”
“承受不起?”燕軻笑了一聲,像是對自己的嘲諷,“說到底是朕,是朕自作自受,被你鄙棄,那你覺得蕭衍對你可好?”
常洛睜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當初你在太學被抓到厲馬,蕭衍卻又派人把你接到他府中。你受難,他第一時間知道,去救你,你有了難處,不來告訴朕,去叫蕭衍幫你,怎麼?你覺得他比朕可靠,比朕可信,比朕對你好,比朕在乎你是不是!”
“燕軻……”
後麵的話被麵前這個人盡數吞入口中,她的後背被抵在後麵的石桌上,硌得她痛得掉眼淚,這個從小與她一起長大的人,從來沒有對她高聲說過一句話的人,狠狠地鉗著她的手腕,用幾乎粗暴的方式掠奪著她。
他離開她的唇,卻仍不肯放開她的手,就以那樣極近的距離看著她,“皇後告訴朕,你想要做官的原因,隻是為了在朝堂上看著那個人,而那個人不是朕,是蕭衍吧。”
一霎,她啞了聲。
“朕真蠢,以為你……”
燕軻鬆開她的手,又笑了一聲,和之前的笑聲一樣,帶著嘲諷的色彩,卻不知在嘲諷誰。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過頭。
不是,不是 ,不是這樣……
常洛捂住眼睛,順著石桌的邊緣滑下來,蹲在地上。
燕軻,你,根本不知道。
根本不知道……
為什麼,就能用這樣隨隨便便兩句話來否定她,否定她做過的一切。
是你啊,明明一直都是你。
我想要看著的那個人,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