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秋獵的頭三天過去後,皇帝像是已經盡興了,沒再去打獵。
一些勳貴子弟們卻是紛紛進獵場玩耍,打打獵,跑跑馬,賞賞景。
皇帝留在獵宮裏,卻也沒閑著,每天都有大量的奏章從京城快馬加鞭地送至獵宮,這些奏章會先送至墨淵閣由岑隱一一過目,再挑揀出其中重要的折子送到禦前給皇帝批閱,而其他的,大多由岑隱代為批紅。
饒是如此,皇帝還是忙得暈頭轉向,來獵宮的路上以及前三天的狩獵已經積累了不少折子,一摞摞地堆在皇帝的案頭……
十月十七日,護送楊雲染前往圓華寺的幾個禁軍匆匆返回,稟說,他們在途中遭遇了一夥流匪,雖然拚死與之一鬥,無奈對方人數眾多,最後連人帶馬車都被劫走了!
皇帝頓時雷霆震怒,下令把那幾個禁軍拉下去各杖責五十棍,並下旨緝拿那夥流匪。
至於楊雲染,皇帝提都沒提。
禦書房裏,皇帝心中猶不解恨,隻是那麼靜靜地坐在禦案後,渾身就釋放出一股懾人的氣勢,四周的幾個內侍皆是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皇上,流匪猖獗,橫行霸道,必須盡快剿匪,以免小禍終成大患。”岑隱在一旁作揖道,“臣以為這流匪源於逃荒的流民,想要從根本上解決流匪的問題,還是要賑災撫民……”
皇帝久久沒有說話,深沉的眼眸中晦暗不明,如同那看似平靜的海麵下暗藏洶湧。
皇帝如何不知道這些道理。
隻不過,要撫民,就要銀子,然而,從去冬起各地連著有雪災、春汛、匪亂,為了賑災剿匪就撥下去不少銀子,之前與北燕交戰幾年也消耗了不少軍需,加上今年的稅收因為災害又少了近一半,如今國庫空虛,財政不堪重負,根本就撥不出銀子了……
想要充盈國庫,就必須設法另謀出路!
沉默在禦書房裏蔓延,直至半個時辰後,禦書房中終於走出一個小內侍,跟著幾個小內侍就匆匆地離開正殿,前去傳皇帝的口諭。
巳時過半,幾位一頭霧水的內閣大臣齊聚於禦書房,在眾臣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皇帝沉聲再次把開海禁提上了議事日程。
眾臣皆是下意識地麵麵相覷,誰也沒想到皇帝會突然再提起這個話題,毫無準備,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皇上,臣以為開港互市勢在必行!”
端木憲率先站出來支持皇帝開海禁。無論是什麼事推了皇帝一把,對他而言,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端木憲對開海禁的利弊早就爛熟於心,沒一會兒就滔滔不絕地說了開港互市的“五利五慮”,以及繼續海禁的“四利四慮”,言辭鑿鑿,情真意切。
相比之下,吏部尚書遊君集堅持“開海禁非同小可,不慎會引海亂,還需再細細權衡利弊”的言論,就顯得空乏無力。
在場的幾位內閣大臣都是天子近臣,對他們這位皇帝的了解沒七八,也有五六,他們都知道早在閩州李家上了那道折子後,皇帝就已經對開海禁動了心,隻是還有最後一分猶豫,然而這一絲猶豫現在似乎也已然煙消雲散了。
皇帝一旦下了決心,任誰也無法阻擋他的決議!
十月十八日,皇帝正式下旨,開放閩州海禁,在閩州兩城設置海關,監管往來貿易商船,並征收關稅,海關暫時由閩州總兵兼管,朝廷專設布政司官員一員,往劄定海關等等。
明旨一下,獵宮中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為之喧囂沸騰,而端木憲則是鬆了一口氣,最艱難的一步已經成了。
皇帝又命戶部負責相關“開市事宜”,令端木憲擬出具體細則,端木憲忙得腳不沾地,可是他卻絲毫不覺疲憊,反而精神奕奕。
隻要開海禁一事順利進行,國庫豐盈,那他就是最大的功臣!輔之位舍他取誰?
時間在端木憲的忙碌中又過了三日,皇帝下旨開海禁所引起的喧囂漸漸平息下來……直到十月二十一日,簡親王奉詔抵達了獵宮。
端木緋是從舞陽口中聽說這個消息的,舞陽本來今日約了君然、謝愈他們去九秀河上賽舟,可是才剛出門不久卻又半途折了回來。
“……阿然去迎他父王了,愈表哥也去湊熱鬧,本宮和雲華姐姐就先回來了。”舞陽一邊說話,一邊在端木緋身旁坐下。
端木緋怔了怔,若有所思。
她曾聽端木憲提起過,北燕與大盛簽了和書後,為兩國交好,北燕王特意派了使臣赴京向皇帝問安,簡親王一向得聖心,這次沒有隨聖駕來獵宮,就是為了留京安排相應事宜。
現在簡親王奉詔來了獵宮……
“舞陽姐姐,可是北燕使臣來京了?”端木緋問道。
舞陽驚訝地挑了挑右眉,那表情仿佛在說,她的緋妹妹可真聰明。
“可不正是。簡親王是陪同北燕使臣來獵宮的。”舞陽輕啜了一口茶水,又道,“北燕這次還派了他們的二王子過來,父皇今晚應該會設宴招待使臣吧……”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翠衣宮女快步進來稟道:“殿下,四公主殿下來了。”
話音還未落下,外麵已經傳來了涵星清脆歡快的聲音:“大皇姐,緋表妹,你們可要去看熱鬧?”
話語間,門簾一翻,穿了一件妃色折枝梅刺繡襦裙的涵星就笑吟吟地進了左次間。
舞陽抬眼朝看去,勾了勾唇角,饒有興致地問道:“什麼熱鬧?!”
涵星就眉飛色舞地把來龍去脈說了:“今兒一大早,九華、丹桂她們一群姑娘家去翠微園裏辦琴會,賞花彈琴。大家都彈了一曲後,就想評個琴會的魁出來。九華和藍蕙的琴藝旗鼓相當,她們倆誰也不服誰,沒幾句話就鬥上了氣,說她們今日非要好好比比,誰贏了就是京城第一才女!”
自打半年前楚青辭過世後,京中那些自詡才女的貴女們就誰也不服誰。
過去的半年中,那些個貴女在京中的各種聚會中也生過數次齟齬,隻不過都是小打小鬧,沒掀出什麼浪花來。
舞陽和端木緋聽了,不由互相看了看,皆有些忍俊不禁。
藍蕙就是瑾郡王府的藍大姑娘,她和九華縣主到底有多少斤兩,舞陽和端木緋都心知肚明,這兩位雖然可以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比起京中一些文臣世家的才女,還是相差了幾分。
涵星最喜歡湊熱鬧,興致勃勃地一手拉起了舞陽,一手拉起了端木緋,就往外走。
“大皇姐,緋表妹,我們快去吧。丹桂特意派人來叫我們,可別辜負了她的一番好意。這要是晚了,熱鬧可就散場了……”
舞陽和端木緋反正也閑著無事,就從善如流地隨涵星一起往翠微園去了。
旭日正暖,秋風拂麵,片片落葉在風中紛紛揚揚,好似連天空都染上了一絲蕭條的味道。
三人說笑著一路進了臨水閣。
臨水閣中麵闊五間,寬敞通透,此刻四麵的窗扇大開著,遠遠就能聽到姑娘們銀鈴般的笑聲從裏麵飄了出來。
屋子裏衣香鬢影,聚集了不少盛裝打扮的姑娘家。
舞陽、端木緋和涵星三人一進閣內,丹桂縣主笑眯眯地迎上來給她們行了禮,若無其事地說道:“兩位殿下,九華和藍大姑娘正在比試琴棋書畫,剛才已經比了琴、書、畫三場了,前三場打了個平手,現在正進行第四場呢。”
順著丹桂的視線望去,可見九華和藍蕙正坐在臨水的窗邊,二人麵對麵地隔著棋盤而坐,聚精會神。
兩位姑娘的四周圍了七八個姑娘在觀棋,姑娘們偶爾以扇掩麵交頭接耳。
“噠。噠。噠……”
那清脆的落子聲不時傳來。
舞陽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就見端木緋好奇地指著東麵靠牆的兩張紅木大案問道:“丹桂姐姐,那邊可是九華縣主和藍大姑娘方才所作的書畫?”
丹桂應了一聲,笑吟吟地招呼她們過去看畫。
那兩張紅木大案上並排擺著四幅字畫:兩幅字,兩幅畫。
左邊的兩幅字上分別寫了兩小詩,一幅是楷書,一幅是草書。
“你們猜,哪一幅是九華寫的,哪一幅又是藍大姑娘寫的?”丹桂故弄玄虛地問道。
涵星來回看著這兩幅字,一時沒什麼頭緒。
舞陽卻是心如明鏡,隨手指著那幅草書,肯定地說道:“這一幅是九華所書吧!”
丹桂眨了眨眼,驚訝地看著舞陽,她還沒說話,就聽另一個女音含笑附和道:“殿下猜得不錯。這幅草書正是九華縣主所書。”
一個十五六歲的藍衣姑娘帶著四五個姑娘湊了過來,紛紛與舞陽行禮,跟著剛才出聲的藍衣姑娘就看著那幅草書讚道:“縣主這手草書狀似連珠,絕而不離,如龍蛇飛動,實在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