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笑眯眯地接著道:“衛國公手掌五軍都督府,皇上一時間肯定不敢動他……”

端木緋慢悠悠地又呷了口茶,心道:若是衛國公接下來能“安份”一些,也許皇帝咬咬牙就忍了。隻不過,估計“他們”是不會讓衛國公“安份”的……

“可是皇上心頭已經有了刺,必定在想著如何奪下衛國公的兵權。祖父,您要是能夠在這個時候提出兵製改革,皇上會不會覺得祖父體察聖意呢?”端木緋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純淨明澈,可是說的話卻更像是一個在朝堂上混跡了幾十年的老狐狸。

端木憲皺了皺眉,捋著胡須沉聲道:“五軍都督府手握天下兵馬大權,耿海恐怕不會輕易答應改革兵製……”

耿海絕不可能坐視皇帝削弱他的兵權,而衛國公府百餘年在朝堂上盤根錯節,耿海一聲號令,怕是也有不少官員要出來阻撓。

端木緋笑得眼睛眯了眯,“祖父,是兵部改製,與五軍都督府何幹?”

端木憲怔了怔,麵露沉吟之色。

自太祖皇帝建立大盛朝,五軍都督府和兵部便是相互節製,但互不統屬,五軍都督府有統兵權而無調兵權,兵部擁有調兵權而無統兵權,其目的就是為了避免武將專權。

若是從兵部入手,也許可以起到圍魏救趙的效果。

想著,端木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覺得喉頭有些幹澀,問道:“四丫頭,你的意思是……”

端木緋含笑提點道:“祖父,自古以來,兵部皆掌管武職選授及兵籍、軍械、軍令、車駕、驛站、俸糧等,為何與我朝不同?”

這其中的原因端木憲就可以說出一大堆,大盛朝實行的是屯田製,各地衛所多是自給自足,百餘年來,由於五軍都督府負責養兵、統兵,因此便也是兼管著俸糧和屯田等事務,連兵籍也是握在五軍都督府手裏。

端木憲若有所思,是了,要想從五軍都督府分權,就必須先完善兵部的製度、擴大兵部的權利才行!

端木憲薄唇緊抿,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維持住表麵的平靜,心裏波濤起伏著:自家四丫頭怎麼就這麼聰明啊!

端木珩震驚地看著端木緋,瞳孔如星子般明亮而堅定。

他的四妹妹太出色了!

他作為兄長,也不能輸給自己的妹妹。

他還需要更努力才行!端木珩在心裏對自己說。

正應了端木緋的一句“烈火烹油”,隨著真元觀的孫道姑又救回了一個瀕死之人,她“活神仙”的美名算是徹底在京城傳開了,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平民百姓,無人不知。

相應地,前往衛國公府送禮的府邸也越來越多,當然也有像端木家這樣不為所動的,有的是打算再觀望,也有的是誓當“純臣”,不打算站隊。

滿朝文武都不知道的是,每隔一天,就會有送禮的名單和禮單暗中送到皇帝手上。

每看到名單上的那些名字,皇帝的臉色就鐵青了幾分。

這些名字就像是在皇帝的心口上加了一把又一把的柴火,皇帝的心火越燒越旺。

皇帝已經快要忍不下去了,他心中唯一的顧忌隻有“兵權”二字。

臘月二十九日,朝堂上按照曆年的規矩舉行了封筆封寶儀式,群臣們皆是長舒一口氣,接下來應該可以過一個好年了。

一年終於快要結束了。

不僅是早朝歇了,國子監從上午的課結束後也放了假,要等初十才再次開課。

監生們一個個如釋重負,好似放出籠子的雀鳥們般散了,端木珩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不緊不慢地出了廳堂。

自從他重新回國子監來上課後,這裏的監生們都知道他是被理藩院“趕”回來的,這段日子以來,國子監裏多少有些私議之聲,但是端木珩性格周正,一向人緣不錯,所以,並沒有多少惡論,同窗們多是有些好奇和同情。

幾個同窗好友和端木珩一邊說,一邊朝大門方向走去。

“端木兄,反正下午就沒事了,我們要不要一起去青雲茶樓喝個茶?”一個青衣公子提議道。

“劉兄,我與我表哥已經有約在先。”端木珩歉然道,“不如我們改日再約……”

話語間,前麵的鵝卵石小徑上走來一個著蔚藍色雲紋錦袍的儒雅青年,正是陶子懷。

他們幾人正好迎麵對上,陶子懷腳下的步伐緩了緩,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但還是若無其事地上前與端木珩幾人見了禮。

他是聽聞今日國子監今日放假,所以特意回來拿過年期間的功課,沒想到這麼巧就遇上了端木珩。

“端木兄,劉兄,張兄……”陶子懷對著他們一一拱手。

“陶兄。”端木珩隻淡淡地回禮。

對他來說,陶子懷是不可相交之人,不必費心應酬。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敢作敢為。

那日在平陽街上,他已經說了會一力承擔所有的責任,一力承擔意味著他會主動承擔,而非像陶子懷這般轉身就搶先找上官告狀,非君子所為。

端木珩與陶子懷打了招呼後,就毫不停留地繼續往前走去,與他擦肩而過,沒再多施舍他一個眼神。

劉姓監生與張姓監生感覺氣氛有些古怪,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也追著端木珩去了。

陶子懷身形微僵,繼續往前走去,迎麵又走來了三個監生,熟稔地與陶子懷打著招呼。

陶子懷自打去理藩院幫忙後,已經大半月沒回國子監了,那三個監生興致勃勃地與他閑聊起來。

“陶兄,你這些日子在理藩院可還適應?”

“陶兄,看你春風得意,想來頗受重用吧?”

“……”

三人說著說著,就把話題轉到了端木珩身上:“陶兄,你可知道端木兄為什麼忽然又回來了?”一個著柳色直裰的監生好奇地壓低聲音打探道。

陶子懷聞言,神情又變得僵硬起來,腦海中浮現端木珩剛剛淡漠的態度,心微微一沉。

端木珩是肯定知道了。

知道是自己找吳尚書告狀,才會害他被理藩院攆了出去。

這件事固然是端木珩自作自受,可是傳出去,也難免會有人覺得是自己不夠磊落。

不行,他得先製人才行。陶子懷握了握拳,歎氣道:“端木兄年輕氣盛,在大街上與西北部族的人起了些齟齬,還任由五城兵馬司把西北部族幾個世子郡主縣主都關進了大牢……”

陶子懷一邊說,一邊朝大門的方向望去,寒風瑟瑟,他的聲音轉瞬就被寒風吹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