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京城巡視下來,既沒有房屋倒塌,也沒有建築崩裂,比起之前的雪災,這次的地動簡直不算回事,壓根兒不需要“救災”,倒是給京兆尹省了不少事。
在司禮監的提議下,太醫院派出了兩名太醫去一家家地醫治傷者,開方贈藥,得到了不少的感恩,直呼什麼皇恩浩蕩。
雖然沒出什麼大事,但連著幾天京中都有些人心惶惶。
本來大過年的,各家各戶都忙著走親戚、擺席宴、放鞭炮等等,這下,誰也沒心思出門了,京城的街頭巷尾都空蕩蕩的,明明正是春節,京城卻彌漫著一種蕭索的氣氛。
倒是京中的各大寺廟、道觀的香火旺盛了起來,前去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一直到了初四,再也沒生地動,人心才開始安定了下來,京城中的氣氛又漸漸地熱鬧了起來,而端木憲也稍稍緩過一口氣。
“老太爺,府裏剛送了飯盒來。”長隨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紅漆木食盒走進了戶部衙門。
屋子裏點著一個銀霜炭盆和一個香爐,暖烘烘的,打開食盒後,空氣裏就多了幾縷嫋嫋的白氣與食物的香味。
白灼芥藍、茄鯗、野雞瓜齏、蝦仁燜白菜、香菇枸杞雞湯,四菜一湯,還有飯後的兩道點心,隻是看著就讓人覺得食欲大振,心裏再妥帖不過了。
哎,幸好家中的事務都有紜姐兒操持著,他在外頭辦差才沒有了後顧之憂啊。端木憲一邊提起筷箸,一邊感慨地想著,夾了塊蝦仁送入口中。
這兩天,端木憲在外麵也聽說了別府的一些情況,有的府邸沒看過門戶,竟然有大膽的刁奴趁地動時偷了主家的東西潛逃了;也有的人家,沒滅了燭火,燈籠不慎傾倒,把一間屋子燒掉了一半;還有的人家過猶不及,嚇得幹脆舉家出京過節去了……
明明就是一個小小的地動,連一枝梅都震不掉,他們就自亂陣腳,最後帶來的影響倒是比地動大多了。
還好自家有紜姐兒坐鎮。
紜姐兒真是有他這個祖父當年的風範啊,年紀不大,做事沉穩利落,心中有譜。
也就是……
端木憲又吃了塊香菇,忽然覺得食不知味,一方麵愁著端木紜的婚事,另一方麵,又想著要是端木紜出嫁了,這府裏可怎麼辦啊。
要不然,自己還是先替珩哥兒找個媳婦?端木憲魂飛天外地想著,筷箸夾向那碟茄鯗,然後筷箸又在半空中頓住了。
不行,他可不能被紜姐兒給帶偏了。
紜姐兒是不想嫁,卻不妨礙他悄悄給她相看起來,試想,若是有個年輕俊才如他年輕時那般才學出眾、品貌不凡,又能得中狀元探花,想必紜姐兒見了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偏偏春闈在明年,明年紜姐兒那可就十七了。
要不,他去和皇帝說說,設法開個恩科?
端木憲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米飯,正打算喝點湯的時候,長隨又步履匆匆地來了,稟道:“老太爺,宮裏來了人傳口諭。”
這下,端木憲也顧不上喝湯了,整了整衣裳後,就即刻往衙門的大門而去。
來傳口諭的內侍就等在大門外,見端木憲來了,急切地說道:“端木大人,還請趕緊隨老奴進宮吧。”
看那內侍神色緊張,端木憲心裏咯噔一下,試探地問道:“王公公,不知皇上……”
端木憲常年進宮,與皇帝身旁服侍的那些個內侍多是相識,王公公也不瞞他,透了點口風,“端木大人,皇上龍體抱恙……”
端木憲怔了怔,心裏的第一個念頭是,看來今年開恩科是沒戲了。
長隨飛快地備好了一輛黑漆平頭馬車,端木憲連忙上了馬車,隨王公公一起火趕往皇宮。
大年初四的街道上,還是空蕩蕩的,馬車一路飛馳,毫無阻礙,沒一炷香功夫就抵達了宮門口,還恰好遇到了同樣奉詔而來的遊君集。
如同王公公所言,皇帝又病了。
自打大年初一折騰了一番後,皇帝就有些心神不寧,又是連著幾夜惡夢連連,一晚上反複被驚醒,連太醫開了安神茶、安神香也沒起到多大效果,如此折騰了幾天後,身心俱疲的皇帝終於病倒了。
當端木憲和遊君集趕到養心殿時,寢宮的裏裏外外都是人,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在皇帝榻邊侍疾,五皇子以及下頭幾位年紀小的皇子就待在外間候著。
幾位內閣大臣、耿海、魏永信等天子近臣都66續續地來了,心思各異,眾人的目光俱是望著龍榻上的皇帝,臉上掩不住擔憂之色。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氣氛凝重而壓抑,落針可聞。
身著明黃色中衣的皇帝靠著一個繡龍大迎枕坐在榻上,眼下一片青影,甚至連臉頰都微微凹了進去,短短幾天內就蒼老了好幾歲,憔悴不堪,看來與大年初一時判若兩人。
端木憲心驚不已,恭敬地給皇帝行了禮。
皇帝揮了揮手,示意他免禮,讚道:“朕聽阿隱說,你最近把那些善後事宜處置的不錯,很好!很好,有你們這些肱骨之臣,朕就放心了。”他的聲音透著一絲沙啞與疲憊。
端木憲飛快地瞥了一眼站在龍榻邊的岑隱,受寵若驚地作揖道:“皇上過獎。”
著大紅色麒麟袍的岑隱負手站在三位皇子身旁,神情肅然,狹長的眸子深邃如夜空。
皇帝揉了揉滿是褶皺的眉心,又道:“等過兩日開筆後,暫時就由內閣和司禮監代理朝事,由司禮監根據內閣票擬做最後定奪。”
雖然在過年前,也因為皇帝生病,也曾把政事交給過司禮監和內閣,但是上一次皇帝隻是暫停早朝,幾位內閣大臣處理重大政事時還是會進宮與皇帝商議之後,再行處置,這一次皇帝的意思就是要全心休養,撒手不管朝事。
皇帝話落之後,寢宮裏隱約響起一片倒吸氣的聲音,其他人都驚住了,尤其是幾個皇子。
幾個皇子本來覺得父皇應該會讓他們其中一人監國的,結果竟然與他們預想得完全不同!
三皇子慕祐景垂恭立在一旁,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失態。
二皇子慕祐昌不動聲色地看了慕祐景一眼,他心裏雖然失望,卻又覺得由司禮監監國總比讓他這個三皇弟來的好。
耿海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底霎時掀起一片巨浪。
唯有岑隱還是雲淡風輕,鎮定從容,仿佛這根本就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
端木憲愣了一下後,就立刻恭聲領了旨:“是,皇上。”
“好。”皇帝滿意地笑了,連眉心的鬱結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耿海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本來還指望端木憲作為內閣輔能站出來反對,沒想到端木憲這個老狐狸還真是沒有一點文人的清高。
也是,端木憲都能讓自己的孫女去認一個閹人做義兄,又能清高到哪裏去。
不行,自己決不能坐視岑隱把持了朝政,那以後可就真沒自己一點立足之地了!
“皇上,臣以為如此不妥,由岑督主暫理朝政,實在是名不正言不順。”耿海上前了一步,對著皇帝抱拳道。
皇帝沒有說話,靜靜地三尺外的耿海,目光一點點地變得淩厲起來。
任誰都能看出皇帝此刻心情不悅,其他大臣皆是噤聲,有人下意識地看向了岑隱。
端木憲也同樣沉默了。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打簾聲打破了原本的沉寂,內侍領著和親王進來了。
和親王是皇帝的七弟,聽說皇帝抱恙,才匆匆進宮問候,誰想一進來,就感覺這屋子裏的氣氛很是古怪。
看幾個大臣和內侍都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和親王就知道肯定沒好事,一時進退兩難。
哎,自己怎麼就來得這麼不是時候呢。和親王一邊心道,一邊硬著頭皮上前皇帝請安,隻若無其事地說了幾句客套的問候之語,比如多多休養、保重龍體雲雲的話,又笑著誇幾位皇侄都甚是孝順。
“王爺說的是,幾位皇子都很是孝順。”耿海巧妙地接口道,又把話題轉了回去,“皇上,臣以為不如從幾位皇子中擇一監……”監國。
“夠了!”皇帝眉宇緊鎖,不耐地打斷了耿海,心火熊熊燃燒著,眼神如冰。
耿海現在讓自己從幾位皇子中擇一監國,接下來又會如何,是不是就要逼自己擇立太子了?!
耿海想讓他的女兒做太子妃,想要借此來掣肘自己這個皇帝,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耿海,你是對朕的決議有所不滿嗎?!”
“看來朕這些年真是太慣著你了,以致你都敢對朕指手畫腳了!”
皇帝破口大罵道,一字比一字響亮,一句比一句嚴厲,到最後一句,幾乎是有些誅心了。
耿海心裏咯噔一下,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道:“臣不敢。”
耿海作出不甚惶恐的樣子,恭敬地俯,他隻覺得四周其他人的目光如針一般刺在他身上,感覺仿佛成了一個笑話。
他對皇帝一直忠心耿耿,為了皇帝,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然而聖心易變,這世上本來就是狡兔死,走狗烹。
皇帝現在是嫌自己礙眼了……
耿海眼簾半垂,目光落在岑隱那大紅色的袍角上,那鮮豔如血的顏色映得耿海的瞳孔中一片赤紅色,有憤,有羞,有憎,有恨。
和親王隻覺得頭皮麻,心裏再次怨起自己來,他啊,真是蠢得沒藥救了,不但不會找時機,而且還不會說話,他沒事提幾個皇侄子幹嘛啊……皇兄不會以為他和耿海是一夥的吧?!
和親王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坐立不安。
皇帝根本就沒在意和親王,他的目光凝固在耿海一人身上,神情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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