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筆賬,暫時留著就是。端木緋不動聲色地在心裏對自己說。

“呱呱!”

小八哥在樹上又叫了兩聲,涵星忍不住又去看窗外的小八哥。小八哥在樹枝上歪了歪腦袋,那可愛的樣子看得涵星的心都快化了。

涵星隨手從碟子上撚了塊金黃的小米糕,朝窗外的小八哥丟了過去,嘴裏清脆地喊了一聲:“小八。”

涵星的臂力不錯,投壺、射箭什麼的也都玩得好,這龍眼大小的小米糕被她準確地拋向了小八哥所在的桃枝,小八哥隻要伸長脖子張嘴一咬……

在小米糕飛過的那一瞬,小八哥動了,卻是回首去啄自己的烏羽,任由那塊小米糕在它身前飛過,然後掉了下去,“撲通”一聲掉入池塘裏,飛濺起無數的水花,也驚動了池塘裏的魚兒,那些紅黃白相間的鯉魚歡快地遊了過去。

花廳裏,陷入一片古怪的沉寂,四個姑娘彼此互相看了看,然後噗嗤地一起笑出了聲,涵星更是笑得眼淚都沁出了眼角。

她摸出一方絲帕擦了擦眼角,“紜表姐,緋表妹,你們家小八還是這麼有‘原則’。”

小八哥一向傲嬌得很,除了端木紜和端木緋給的吃食,它一概不吃別人給的食物,但是自己會偷,從廚房偷,從花園摘果子,機靈得很。

端木緋與涵星笑作一團,她的眼角也笑出了淚花,靠著涵星的肩膀道:“涵星表姐,你別理它。這個小八啊,誰理它,它就來勁。”

“壞壞!”小八哥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拍著翅膀在樹枝上跳腳,似乎是在抗議著什麼。

姑娘們看著小家夥笑得更歡快了,端木紜終究還是不忍心了,抬手給它丟了一塊米糕,這一次,小八哥反應極快,米糕才飛出窗口,就被它一口咬住,歡歡樂樂地在半空中繞了個圈,帶著明顯的炫耀。

涵星感慨地說道:“小八太聰明了。緋表妹你的運氣真好。”涵星一臉豔羨地看著端木緋,小八、團子還有飛翩都這麼乖。

“我的運氣一向好。”端木緋得意洋洋地說道,完全忘了小八哥是怎麼來的。

她們正說笑著,一個青衣小丫鬟步履匆匆地進了花廳,稟道:“大姑娘,四姑娘,衛國公府那邊送了些傷藥和補藥過來看,是耿世子親自送來的。”

話落之後,花廳裏靜了一靜。

舞陽和涵星麵麵相覷,氣氛隱隱有些怪異。

端木紜一聽到耿安晧來了,明豔的臉龐上神色微妙,腦海閃過了三日前藥師殿的一幕幕,耿聽蓮那一句句歇斯底裏的瘋話還猶在耳邊:“……你活著,哥哥就不會清醒,隻會被你迷惑……你必須去死!”

聽耿聽蓮的意思,顯然耿安晧還沒對自己死心……

端木紜長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直接拒了:“讓耿世子把東西都帶回去吧。”端木紜不想讓耿安晧誤會,也不想給對方任何不切實際的遐想。

“是,大姑娘。”青衣丫鬟福身領命,就退下了。

花廳裏的姑娘們都看不上耿家的那點做派,誰也沒在意這一點點小小的漣漪,繼續逗逗鳥,賞賞魚,說說話。

四月的春光正好,繁華的芳香隨風彌漫在府中,青衣丫鬟迎著風一路來到了東角門,轉告了門房後,門房就出了角門,對著正跨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的耿安晧抱拳道:“耿世子,我們姑娘說了,東西請世子帶回去吧。”

她不肯收。耿安晧聞言瞳孔微縮,抓著馬繩的右手下意識地更為用力,唇角的線條繃緊如鐵,目光忍不住越過門房朝角門裏望了一眼,雖然他明明知道看不到端木紜……

自藥師殿走水後,他就不曾見過端木紜,也不知道她傷成了什麼樣。

想起妹妹渾身上下那慘不忍睹的燙傷,想起妹妹至今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想起太醫和大夫皆是含蓄地說妹妹的燙傷十有八九是會留疤,耿安晧心裏越來越擔心端木紜。

他本就沒指望能見到端木紜,隻希望她能收下他送來的藥……現在看來她果然是生氣了。

是了,端木紜本就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姑娘,妹妹對她下了如此狠手,她又怎麼可能不生氣呢!

耿安晧怔怔地看著角門內,幽深的眸子慢慢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哀傷。

他們兩家怎麼會走到今天這個水火不容的地步?!

即便是他們耿家真的再上一層樓,他和端木紜還有可能嗎?

隻是這麼想想,耿安晧就覺得心口仿佛被什麼重物碾軋般,疼痛如絞。

耿安晧眼神恍惚,渾渾噩噩,連他自己是怎麼離開權輿街,又是怎麼回的衛國公府都不記得了。

耿安晧一回府,就被叫去了耿海的外書房。

“你是不是去了端木家?”

耿海正在窗戶邊修剪一盆蘭草,見兒子進來了,他轉頭朝他看了一眼,隨口問道,神色複雜。

“哢擦。”耿海一剪子剪掉了長長的葉片上的枯尖。

耿安晧抿著薄唇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給耿海行了禮,然後在他身旁坐下了。

耿海吩咐丫鬟上了茶後,就把丫鬟給打發了,書房裏隻餘下他們父子兩人。

“哢擦,哢擦。”

耿海果斷地剪去蘭草中的老葉、黃葉、弱葉,那些被剪落的殘葉在方幾上淩亂地散落著。

明明外麵陽光璀璨,可是屋子裏卻透著一種陰冷蕭索的感覺。

耿海心裏歎氣,也沒再提端木家,停下了手頭的動作,沉聲道:“安晧,今天為父又找了幾個京中的名醫來看過你五妹妹。”

“你五妹妹高燒了三天,才剛退了燒。”

“大夫說她能退燒,已經是撿回一條命,身上的那些燙傷十分嚴重,怕是要養上好幾個月,傷好了也會結疤……”

“哎,你五妹妹可是姑娘家!”

耿海抬手揉了揉眉心,心裏煩躁得很,實在想不明白他的女兒明明是天命鳳女,本該鴻運當頭才是,怎麼會變成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

耿安晧才剛湊到唇畔的茶盅又突地放下了,雙手下意識地用力捏著茶盅,幾乎將他捏碎。

他的眼眸裏翻動著極為複雜的情緒,湧動了好幾下,漸漸地,眸色冷冽了起來,徐徐道:“爹,五妹妹她這是自作自受。”他的聲音中也染上了一絲寒氣。

耿海皺了皺眉,眉心隆起,一雙銳利的眼眸變得異常深邃。

他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

屋子裏,父子倆四目對視,明明再也沒有人說話,卻似有一聲悠長的歎息聲回蕩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