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行宮如今的主人喝的酩酊大醉,在千年來難得的昏沉的醉夢中沉淪。而酆都外漆黑的道路上,一匹鬼馬足下踏著幽深的鬼火,足下生風,載著馬背上黑色鬥篷獵獵擺動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千裏之外的燕山城而去……
葛淩坐在鬼馬的馬背上,臉容俊美而又冷凝。護體的道力將葛淩整個人籠罩起來,並不會使他受到風吹與陰氣的侵蝕。
葛淩握住韁繩,驅策鬼馬的左手手指上,一枚墨綠色的指環散發著幽幽的瑩光。葛淩的眉緊緊蹙著,一人一馬,在酆都外的路上……向著燕山城的方向,千裏奔赴。
此夜,夜深露重,血月淒清。有人一騎絕塵,千裏奔赴隻為見心中所愛;有人酩酊大醉,醉臥絕頂隻因一步錯成永生憾……也有人一襲青衣,雙眸平靜,望著眼前一杯嫋嫋清茶,看著對坐的老友,平靜而柔和。
“你放下了。”
老邁而粗啞的聲音,自須發皆白,垂垂老矣的老人口中傳來。
不過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沐老爺子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下子衰老到了形銷骨立,站立不穩的地步。
坐在輪椅中,膝蓋上鋪著厚厚一層毛毯的沐老爺子看著眼前素衣遮不住骨子裏的豔致風流的李青流,終究還是低低歎息了一聲。
失去了一雙琉璃碧玉眼眸的李青流,雙眸被用一指寬的布條蒙住。神色卻極為平靜,他的身周,已經見不到了年少時的激越慷慨,唯一剩下的,便隻有平和與清淡。
李青流微微勾了唇角,失去了雙眼,並不能妨礙他看到沐老爺子如今的狀況。之所以用布條蒙眼,不過是一貫愛美的李青流覺得兩個空洞實在是有礙觀瞻,索性直接蒙了起來。
沐老爺子的衰老,是李青流極早之前,便已經預料到了的。李青流曾經同木迦一樣,是抬手就能觸碰到天道的那批人中的一個,可他現在,卻已經失去了那時的豪氣。歲月在李青流的身上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跡,可有些時候,就連李青流自己都覺得,或許那並不是恩賜,而是久遠的折磨。
“你還有大概五個月的壽命。”李青流平靜地開口。
玉溪花園中沐老爺子一貫見客的涼亭中,須發皆白的耄耋老人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擺了擺手,嘶啞地道:“我活了一百多年了,值了。沐家傳承到了我的手上,沒有斷,還有人能繼承,我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李青流安然地坐著,他現在看的極開,任何事情於李青流而言,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可眼看著數年的老友的生機,一點一點斷絕,一點一點按照天道和命運的安排走向衰亡,終究是一件令人不忍的事情。
隻是沐老爺子的生機已經斷絕,就算是木迦,如今也是回天乏術。也幸好,沐老爺子並不像是許多預知到自己將死而愈發歇斯底裏的老人一樣,沐老爺子也同李青流一樣平靜。
“我死後,倒還不一定能到得了陰司。”如同開玩笑一樣的口吻,沐老爺子咳嗽了一陣子,才淡淡地道:“幸好,我也不在乎這個。人死之後,屍解成靈也是不錯。何必非要成了鬼,繼續渾渾噩噩地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