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村到葫蘆莊不過幾腳的路程,坐上牛車三晃五晃便到,杜家人卻不肯花錢,堅持一大家子親自走了來。
杜老太太說的很像那麼回事:“天兒這麼敞亮,又沒個風沙的,走幾步看看景兒不好嗎?常年在家不怎麼動,對身體沒有好處!”
胡愛兒心裏明知她是舍不得兩個銅板的車錢,麵上還是要擺出恭敬的神色對此表示讚同。她的婆婆並沒有什麼持家的才能,僅有的智慧全部用在了拿捏兒媳身上,隻要胡愛兒還想繼續做她的秀才夫人,勢必不能惹這位老太太生氣。
按說,女兒回娘家帶著女婿和孩子便夠了,斷然沒有捎上公婆與小叔子的道理。杜家人不是不懂這個禮節,隻是今年這個年實在沒有過好,他們連頓白麵都沒吃到。
為了表示對兒媳的看重,彌補往年不曾來往走動的遺憾,杜老太太毅然決定全家上門拜訪,連吃帶拿,給親家一個好好表現爭取的天大機會。
胡愛兒對此又喜又憂,喜的是公婆肯和娘家來往,她往後的倚仗便多了幾分;憂的是她心裏實在沒底,盡管提前打了招呼,家裏是個什麼光景她大概看得出,胡老太太真能把自己挑剔的公婆招待滿意嗎?
胡家的大年初一過得很潦草,飯桌上僅比平常多著一樣灰麵大餅和帶油水的野菜湯,除了胡萊姐弟仨以外的所有人都吃得很滿意,好歹可以放開肚子吃飽。胡嬌兒更不在意,這幾天的小灶吃得她紅光滿麵的,飯桌上的東西對她而言可有可無。
他們不傻,都知道重頭戲在初二。炕桌上的人陪客肯定不會多吃,姑爺再能吃吃得了多少,剩下的還不是他們分?
到了初二,雞叫第一遍的時候胡老太太就起了床,順帶著把家裏其他人都叫醒。即便這些人不配插手幫忙,她也不願意在自己勞累的時候看著他們睡大覺。
胡老太太煮了一大鍋粘稠的灰粥,又做了一大簸箕的烙餅,像是慰勞士兵般按著年齡和性別分給了所有人,威嚴地囑咐著:
“今兒姑爺上門,除了當家的男人們和三丫頭以外,全給我滾回房吃!看牢你們的小崽子,別一個個地竄到跟前來礙事兒!過了晌午,要是姑爺走了你們就出來,若他想留下來打幾圈牌呢,我自會叫你們老姑送飯進去,別嚷嚷,餓不著你們!”
被迫進房藏起來的人多少有些不服氣,可胡老太太是當家的女主人,她代表著絕對的權威,她們心裏再不痛快也不能反駁。
王氏是個膽大潑辣的,她一把拽住自家的兒子胡果推了出來,討好地笑著說:“娘,叫老四也跟著出去唄!他是個小子,又吃不了多少,大過年的怎麼地也得有個小孩子到處跑,才顯得熱鬧不是?”
劉氏聽到這話後低下頭,她的肚子不爭氣隻生了兩個丫頭,此時想開口也沒有底氣。
胡老太太斜著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就算要叫也輪不到你家老四,最小的老五還在呢,這席麵還是他大姐帶回來的!誰說沒有小孩子,你把我的親親外孫們放哪裏去了?等著瞧吧,親家小叔子準也來!”
這話堵得王氏無話可說,的確,連大功臣三丫頭家的胡碩都沒能上席,她有什麼臉麵要求自家的小子上去呢?
不得不說生薑還是老的辣,胡老太太算準了杜家人,心知肚明對方是實在揭不開鍋才肯上門。既然都拉下了臉,不拖家帶口來狠狠吃他們一頓那就是虧!
處理好上不得席麵的人後,胡老太太抖擻精神,開始準備今天的大事兒。
杜家人上門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胡家收拾得幹幹淨淨,炕桌上整整齊齊地擺著茶水與點心盤子,每桌上都有一大盤新蒸米糕和一大盤高高堆起的糖塊兒,甜美的氣息回蕩在屋裏,惹得小孩大人們不斷咽口水,這手筆!
以杜老太太的估計,今年胡家能招待一頓麵疙瘩湯便是極限,沒想到開門便是這樣的震撼。受了這個下馬威後,她不得不和和氣氣地叫了一聲親家太太。
“哎唷,你們可算來了,我們等了好久!”胡老太太的臉上開了花,熱情地迎了上去。
熊熊的火盆使得屋子裏溫暖如春,熱得幾乎要烘出一身汗來。這讓杜家人十分難堪,外麵的衣服看著尚且過得去,裏麵破破爛爛的夾襖怎好意思露出來呢?
廳裏靠著廚房的那一麵有個大客炕,胡老太太特地拿抹布擦拭得幹幹淨淨,吆喝著請了杜家人都上了炕。杜家一共來了七口人,原本有些空擋的大客炕頓時擠得滿滿當當。
炕上有兩個桌子,胡老頭夫妻倆帶著兩個兒子,杜老頭夫妻倆帶著杜有才夫婦坐上桌,其他人圍著擠在下桌前。
作為今天的絕對主角,杜有才的表現有些不盡如意。
他長得有些奇怪,瘦弱矮小的身子偏生了張驢一般的長臉,看起來有些駝背。今兒他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罩袍,幹瘦枯黃的手不斷朝點心盆裏抓去,像是一個多月沒吃過飯,這餓癆的模樣讓胡愛兒有些難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