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碩把胡信的為人看得透亮,也很能自我消解,可胡信這麼久沒想到來看他的病情,胡碩的心還是有些涼了,怎麼說他都隻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一個失去雙親好不容易才複得父親的孩子。
胡桃看得很分明,胡碩一開始等著胡信來的時候,眼睛裏帶著點期待的光;胡信磨蹭到了現在才來,胡碩眼睛裏那點光已經沒有了,他看起來像是真的病了。
“哎呀,這病可不輕啊,我再晚來一會兒這個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馬鐵嘴收了胡萊兩塊碎銀和三尺大紅綢子,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甜買賣,又是占著理兒的好事,自然表演得格外賣力,一進房就一驚一乍,把胡信和高氏都忽悠住了。
“怕是……不能吧?”高氏勉強笑著道:“不過是發燒嘔吐,大概是吃壞了肚子,餓兩天就好了。”
“我是大夫,還是你是大夫?!”馬鐵嘴為人很圓滑,卻不代表他對誰都這樣和氣,親切:“你是他們後娘吧?不消說,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高氏漲紅了臉,才想分辨什麼,胡老太太和胡家其他人聽到動靜也來了。
“哎唷,這是怎麼一回事兒?”胡老太太好容易找到一個表現的機會,幾乎要一把撲到胡碩跟前去,哭天嚎地:“我可憐的老五喲,你好好兒的怎麼忽然病成這樣,是不是哪個黑心婆娘要害你呀?”
“老太太,您疼孫子我們都知道,這會兒別在房裏亂,都出去,好不好?再圍著這孩子真沒救了!”馬鐵嘴無奈地賠著笑臉,這麼多人都在場,他還怎麼裝神弄鬼啊。
“是是是,是我一時老糊塗,對不住了!你們一個個憨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點出去,耽誤了我孫子的病我和你們拚命!”胡老太太手腳並用把眾人都趕了出去,隻留馬鐵嘴,胡碩和胡桃在屋裏,馬鐵嘴順勢緊緊反鎖上門。
胡老太太討好似的對胡萊笑了一笑:“三丫頭,你別急,我把他們都轟出來啦!”
胡萊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並沒有露出半點笑意,胡老太太也不以為然,她認為胡萊是因為太過擔心胡碩的病情才會這樣敷衍了事,寬宏大量地饒恕了她。
胡家眾人都避開後,馬鐵嘴歎了一口氣,從藥箱裏拿出一紙包紅糖,用炕眼兒裏的熱水衝了遞給胡碩:“小子,喝口甜的吧,你是個苦命的孩子呀!”
“謝謝您,馬爺爺!”胡碩笑了笑,起身接過紅糖水慢慢吸著。
“我走家串戶這麼些年,哪怕是那鐵石心腸的爹,看到兒子病成這樣也沒幾個坐得住的!你家這個爹倒好,急雖帶著點兒急,看著倒像是不關他事。”
胡碩的眼神暗了一暗,小聲地開玩笑道:“馬爺爺,不是我騙你——待會兒你去說那房裏躺著的小子腿廢了,一輩子都要當跛子,你看他急不急!”
“你這孩子!”馬鐵嘴又氣又好笑,輕輕拍了胡碩一巴掌,胡桃也噗嗤笑了。
馬鐵嘴這個時候才注意到窩在被窩裏的胡桃,笑道:“這粉團似的娃娃!是你妹妹呀?”
“那可不是!”胡碩驕傲無比,像是為人父母的被誇獎了自家閨女一般:“長得不賴吧?”
“不賴,很不賴!像個小仙女兒!這唇紅齒白的。”
馬鐵嘴這話可在了胡碩的心上,之前的不快一掃而空。
“小子,你這個臉怎麼畫的?要不是我心裏有數,還真被嚇到了呢!”馬鐵嘴轉而看著胡碩的臉,心悅誠服道。
“不難,拿青花菜的葉子擰出汁兒來,濃濃的往臉上塗幾層,等幹了就好了!這個汁兒不容易掉色,也沒什麼味兒,以後你老人家想裝病就用這個!”
“嘿,你這小子,別人都說我是馬鐵嘴,你這張嘴呀,比我還貧呢!”
胡碩一邊和馬鐵嘴低聲聊著天,一邊慢悠悠地啜完了一碗紅糖水,在馬鐵嘴的安排下又躺下了,擺出一副不久於人世的慘樣。
馬鐵嘴打開房門,一臉化不開的悲痛,那神情嚇得眾人都不敢出大氣,以為他要公布什麼不好的消息。
“大夫,我孫兒怎麼樣了?”胡老太太苦著臉問道,心裏有些打鼓。
“唉……”馬鐵嘴長長地歎了一口婉轉無比的氣,那抑揚頓挫的聲調嚇得在場好幾個人的心思一驚一乍的:“咱們坐下來說吧!”
胡老太太慌忙叫王氏和劉氏擦客炕,以胡老太太為首,其他人圍著或坐或站了一圈,緊張地盯著馬鐵嘴,隻有胡萊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胡信身上,非常冷靜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連他臉上一點微小的變化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