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二嬸聽見真是賽金花,頓時慌得豆子也不揀了,擦了擦手就起身掀簾出來。
“大娘,您這一身……”盧二嬸看到賽金花的綢緞衣服和發髻上的首飾,驚訝得不行:“您這是打哪兒發財來了呀?”
“談不上發財,遇到了個闊氣的金主兒!”賽金花熟練地矜持微笑著:“這不,辭了堡裏的事情回莊子養老,打算起新房子,還得切鄰們幫幫手!等新房子蓋得了,我請三天的豆腐飯,順帶一天的流水席兒,到時候務必要賞臉呀!”
在白鶴原上,若是有農家決定起建新房,不僅要看財力,更要看人情臉麵。工匠們隻負責糊糨砌牆,上梁上頂,招待工匠們吃飯,收拾雜物抬搬原料什麼的,還不得鄉親緊鄰們搭把手嗎?在這個人情關係至上的時代,即便有能力請最好的工匠擺最奢侈的宴席,卻孤零零沒有一個人來捧場,未必比窮得開不了席的人家要光彩多少,反而更添羞辱。
當然,很少有人真把人情臉麵做得這麼絕的,即便是再壞再毒的人也要稍微注意一下外麵的影響,畢竟人不可能單門獨院的過活,總得有個勞煩四周的事情,難道有誰死了後不稀罕別人來哭喪嗎?做鬼都沒臉麵!大戶和富農們多多少少看不起那些窮莊戶,自然談不上有多得人心,然而他們肯花錢,隻要不曾徹底撕破臉,其他人自然也犯不著和豐盛的飯食以及禮物過不去——你們不去,有的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閑漢捧場。
賽金花沒發財的時候和莊戶裏人家都處得非常不錯,是一個萬金油式的惹不得人物。在交際方麵,她很懂得看人下菜碟子,對憨厚的人幫扶些,對地道人的熱誠些,對刁鑽人的則潑辣些,對付誰她都有一套自己的手段!即便是那些頂刻薄的人家,得不到賽大娘的好聲好氣兒也不能公然說些不中聽的。笑話,他們家的女兒還嫁人不?兒子還說親不?媳婦還生孩子不?生了孩子還洗三兒不?寧肯得罪裏正,也不要得罪賽大娘!
盧二嬸本就和賽金花私交甚好,如今聽到這件事自然是衷心地替她高興,同時也有些不安:“大娘,你發財是個好事,我既高興又有點擔心!”
賽金花奇了:“這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如今你發了財,想必隻安安頓頓在家裏享清福,再也不用去外麵說媒拉纖了吧?”盧二嬸歎了口氣:“我家裏還有兩個女兒沒出嫁呢,別人我都不放心,就她們塞奶奶是可靠人兒!”
賽金花大笑:“沒得說,我是那享清福的人嗎?以後照樣要到處跑呢!”
盧二嬸這才徹底高興了:“那敢情好,您是在我這院子歇歇,還是我陪你一塊兒送禮去?”
“勞煩你了,和我一塊兒去吧!不用你走路,我們家有騾車!”
熱熱鬧鬧一天下來,基本上莊子裏的家家戶戶都送到了,胡家也不例外。原先大家隻是影影綽綽聽說賽金花手裏有錢了,並不十分確信,如今她聲勢浩大地要置下新宅,禮又送得這麼厚重,幾乎是所有人都相信了賽大娘發財這個說法。貧窮的日子十分辛苦,發財是有福之人才會遇到的事情,對待有福之人大家打心底都是敬重的。賽金花本有威望,如今更上一層樓,勢頭隱隱快要逼近郭地主之流。
胡家也收到了雙份兒。
胡老太太親手打開了小包袱,看到裏麵整整齊齊的幾個油紙包後,再聯想起之前聽到的賽金花發財的傳聞,心裏充滿了微妙的酸澀之意:“賽大娘果然好本事,無兒無女的看著淒涼,臨到頭還這樣風光一把!”
胡仁關注的卻是另一件事:“賽大娘知道咱們把老五和五丫頭丟到她門口的事兒不?”
胡老太太也是愣了愣,不太確定道:“也沒在別處見到他們,應該吧?”
胡仁點點頭,摸摸下巴:“那她這個禮送得有些意思呀!”
胡老太太沒好氣地白了胡仁一眼:“你管她什麼意思,隻要她沒把老五他們給咱們丟回來,就別上趕著去找刺兒吃!怎麼的,難不成你還想養那兩個小崽子?”
胡仁連連擺手:“沒沒沒,我也就是順口一說……”
胡老太太冷哼數聲,心中其實也有些沒底兒。
就在此時,高氏款款地走過來,笑道:“娘,原先在沈家堡我可是看著的,這賽大娘手眼通天,對那三個孩子可好了,像親生的孫子孫女兒!如今她發了這樣一注財,治多少個老五治不得?咱們把老五送到她那去,也是積德的好事,想必賽大娘也能體會咱們的一片苦心。”
胡老太太被她這麼一說,很以為然地點點頭,心裏舒坦了不少。她才不是因為丟胡碩而有了什麼罪惡感,純粹是怕賽金花因為這個和他們家交惡,將來耽誤了胡嬌兒的婚事!當初之所以把他們丟在賽金花院子口,一是那裏避開人多的地兒,二是賽金花不在家,哪曾想她這麼快就回來了呢?好在高氏這麼說,將來賽金花問起,她也多了個說得過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