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夢中縈繞的依舊是她清麗的容顏,醒來後,看見身邊熟睡的秦渺渺,他頓時睡意全無,索性披衣起身,來到了後花園中的臨辰亭中。臨辰亭位於園中的淥水湖上麵,坐於亭中時,四麵皆水,頭頂繁星,自是別有一番風情。
亭中的石桌上擺著他的琴。他輕輕坐下來,手撫琴弦,一首熟稔的《蝶戀花》流水般從指縫中瀉出,在靜謐的夜空中,流向各個方向。
寂靜的夜,讓他的琴聲傳得很遠,也傳入了因手上的疼痛而無法入睡的飄落耳中。手燙傷也有好幾日了,每日敷藥,好的倒也快,隻是偶爾依舊會泛起火燒般的疼痛。
這一夜便是如此。她起身走到窗邊,剛推開窗子,那首《蝶戀花》便隨著夜色流了進來。
“佇倚危樓風細細,
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裏,
無言誰會憑瀾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
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飄落靜靜倚在窗沿聽著,手上的灼熱似乎也減輕了不少。
寧子宸靜靜撫著琴。月涼如水,他的心隨著飄蕩的琴聲,也不知飛到了那個角落裏。
一曲終,但覺餘音嫋嫋,不絕於耳。
飄落輕輕歎了口氣,關上窗,回到床上卻再也睡不著了。如此寧靜的夜,如此淒然的曲,或許讓心如止水的她,也無端端生氣了一股愁緒吧。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晨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飄落起身穿戴完畢,推開窗,一股濕氣和著泥土的清香撲麵而來。畫屏推門而入,見她立在窗邊,便道:“王妃仔細受涼……”
飄落回轉身來,道:“這場雨下來,便是真正的春天了吧。”
畫屏點頭稱是:“想必閬苑的梨花也都開滿了。”
閬苑?好熟悉的名字。飄落回想,忽然憶及第一次見寧子宸的時候,就是在閬苑外,而院內的幾株梨花也確實讓她映像深刻。
“閬苑可有人住?”飄落突然發問。
“這……”畫屏略一遲疑,還是道,“本來總管是要讓王妃住那個院子的,但不知為何又選了這個園子。那裏並沒有人住。”
飄落淡淡一笑:“是麼?可惜了那幾株梨花。”
“王妃喜愛梨花麼?”畫屏問。
飄落點了點頭,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飄落。娘說,她出生的那個時節,恰好梨花翻飛,鋪天蓋地,所以得名飄落。爹曾經嫌太淒涼,娘卻說應景就好,因此也就隨了娘。而自此,她也是愛極了梨花,那不染塵埃的白色,清新淡雅卻又不失高潔的品質,是她最愛的。
想起娘,忽又生出一股寂寞之感,麵對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禁有些傷春。飄落取過玉簫,立在窗邊吹奏起來。吹的是秦少遊的《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掛小銀鉤。”
離府的時候,她隻帶了幾樣重要東西:玉簫,娘的畫像,以及寒秋所贈的玉石。此刻吹起玉簫,忽然更覺得惆悵,簫聲中也帶了絲絲哀愁。
遠遠地,簫聲穿過雨簾,傳進了立於閬苑的寧子宸耳中。他本是信步走到此處,忽見滿樹的梨花,複又想起當日在此門前相見的情景,心中正感慨萬千,忽聽得縷縷簫聲傳了過來。起初他還疑心自己聽錯了,但漸漸的簫聲越來越清晰,他聽出吹的是《浣溪沙》,一首傷春的曲子。此情此景,再加上耳邊的曲子,讓他不覺隨著簫聲輕吟:“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一曲終,簫聲戛然而止。他這才清醒過來,俊朗的眉目間寫滿疑惑:誰在吹簫?他不曾記得府中有人會吹簫。
出了閬苑,一路問來,所聞之人卻都不知道是誰吹的。他隻得作罷,又疑心自己做了一場夢。